大唐帝国的西方前线:揭秘安西四镇的重要性
“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阳关外就没有朋友了,更何况比阳关更远的安西呢。然而,大唐缘何一再为之投入重兵?
唐朝首都长安是座很大的城,外城四面各开三座城门,通达各方。面向西北的城门叫开远门,去往河西、陇右、安西、北庭都护府的商旅、官军、游人、学士,都要由此踏上旅程。据说,开远门旁曾竖有一块里程碑,碑文由大书法家虞世南题写,其中说道:“西去安西九干九百里。”意思是:此处距离西疆——安西都护府九干九百里。古人认为,“戌人不为万里之行”,走上一万多里,就回不了家了。安西都护府距长安尽管很远,可还没有一万里,放心大胆地去吧!
后人常会想象,汉唐盛世、大国威仪,是个什么模样。读完这方碑文,大国气象真是扑面而来。“安西”这个词常出现在唐诗里,象征远方、离别和梦想。比如王维脍炙人口的《送元二使安西》:“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阳关外就没有朋友了,何况比阳关更远的安西呢?又如高适的《送裴别将之安西》:“地出流沙外,天长甲子西。”它在流沙外,远得难以描述。
那么,唐王朝为何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经营几近万里之遥的安西呢?
名词解释·陇右
也称陇西,因处于陇山(即陕甘宁一带的六盘山)以西而得名,包括今天的天水、定西、兰州等市。历史上,秦汉设有陇西郡,逐渐将原有的地理概念扩展开来,唐代设有陇右道,辖境“东接秦州,西逾流沙,南连蜀及吐蕃,北界朔漠”,相当于六盘山以西,青海湖以东和新疆东部等地区。
拓边西北
这是由唐朝的立国形势决定的。
众所周知,唐朝立国关中地区,以长安为都城,国之重心便不免于偏重西北。但是距离长安咫尺之近的西部,就有一个吐蕃政权。一旦没有了河西、陇右、西域的藩屏,长安就会时刻处在吐蕃威胁之下。可以说,经营西域之成败,关乎国运。
北庭、安西都护府就是经略西域的产物。庭州(今吉木萨尔)、伊州(今哈密)、西州(今吐鲁番)是前者的统御中心,也是唐朝经营西域的前沿根据地和天山以北的前方指挥机构:安西四镇——龟兹、焉耆(或碎叶)、疏勒、于阗,则是安西都护府的重中之重,是天山以南的前方指挥机构。
碎叶城遗址
翻开地图,安西都护府统辖的范围大致在葱岭以东、天山以南、昆仑山以北,也就是塔里木盆地及周边的绿洲。汉朝曾大力攻略西域,为的是“断匈奴之右臂”,多年以后,唐朝又设立安西四镇,同样为了类似的战略目的。
唐朝刚刚建国,就面临北方突厥的强大威胁。《北史》记载,突厥兴起于阿尔泰山,曾经是柔然帝国的臣属。北魏末年,柔然内乱,突厥取代柔然,建立了新的草原帝国。《周书-突厥传》说,极盛时,突厥“东自辽海以西,西至西海万里,南自沙漠以北,北至北海五六千里”。虽然公元583年突厥分裂成东西两个政权,可东突厥有“控弦百余万”,西突厥占据西域,好像两把铁钳,卡住了唐朝的脖子。贞观四年(630年),李靖统帅10余万人,攻下东突厥牙帐,生擒颉利可汗,东突厥灭亡。马上,唐太宗就把兵锋对准了失落已久的西域。
汉与匈奴角逐西域的经历,为唐朝提供了借鉴。汉文景时期,晁错立足“匈奴不断南下侵扰边疆”的局势,在《守边劝农疏》里提出,要“募民徙边”,并在要点“筑城屯田”。武帝即位后国力强盛,发动数次对匈奴“远程奔袭”式的打击。可实践证明,到蒙古高原与匈奴主力决战,并不能让战果保持长久。《汉书·西域传》有言,西域城邦国家以农业为主,有城郭田畜,能给匈奴提供粮食和补给。于是乎,匈奴设立僮仆都尉,收取租税。要彻底削弱匈奴,必须打掉它的造血器官,即“断匈奴之右臂”,必须开拓西域。唐朝前期,占据西域的民族换成了突厥,“断突厥之右臂”就提上日程了。
囊括西域
唐太宗的动作非常快。
贞观四年(630年)东突厥灭亡。当年九月,伊吾(今哈密)城主就入朝觐见,并把统属的七座城池献出。唐朝顺势在故地设置了伊州,设置州县,派驻官员,移民屯田,按照内地州县制的模式治理。唐朝把触角探入了西域。
下一个障碍是高昌国(位于今吐鲁番)。高昌王麴文泰原本是亲近唐朝的,但因为一件事,引起了他的倒戈,那就是贞观六年(632年),唐朝支持焉耆重新开通大碛路。
学者王素曾探讨了大碛路的走向:“或从玉门关出发,不经过高昌,进入西域北道;或从焉耆出发,不经过高昌,直接进入玉门关、敦煌。”焉耆和高昌都在丝路要道上,两国常为商贸利益开战。开通大碛路,将会直接损害高昌的贸易收入。于是麴文泰投靠西突厥,攻破焉耆,和唐朝反目。
唐朝的愤怒很快就来了。贞观十三年(639年),名将侯君集率领骑兵过荒漠,奔袭高昌。待麴文泰闻报时,骑兵已在高昌城外饮马了。第二年,高昌城破,唐朝在此地置西州,并在交河城设立了安西都护府,留兵镇守,用以针对西突厥。
今天吐鲁番市西郊,有一块高耸的台地被河流环绕,即是交河故城,自汉魏以来就是战略要地。从交河出发,沿银山道向西南可达焉耆,走白水涧道往西北可抵轮台(今乌鲁木齐乌拉泊古城)。正北,穿过天山是庭州,北庭都护府所在地。往东,又有大路通往伊州和玉门关。交河城正在东西通路的交点上。占有了交河城,唐朝便获得向西经营的跳板。
接下来的主题,便是“一路向西”的征伐,一连串的胜利。贞观十八年(644年),攻灭焉耆:贞观二十二年(648年),降服龟兹…期间,即便唐太宗病逝,也未能阻挡大唐喷薄而出的国势:显庆二年(657年)十二月,西突厥被灭。为统御西方大片土地,次年,安西都护府再度迁往龟兹。大唐,成为了西域的新主人。该如何治理西域呢?这里生活着数十个少数民族,这里的社会经济结构和中原完全不同。
最开始,唐太宗依处置东突厥的经验,在西突厥故地设置了四个都督府:龟兹、毗沙、焉耆、疏勒,由安西都护府统辖。《新唐书·地理志》说,在边疆建立都督府,任命少数民族的首领做都督和刺史。都督和剌史都是世袭的,且给予高度自治权:不用向唐朝纳税,保持原有的统治方式。都督的义务,仅限于唐朝出征时,给官军提供粮饷和军事支持。
唐初随着一系列战事的胜利,安西都护府的疆域达到极致,最西与波斯接壤。然而,青藏高原上的吐蕃也正在崛起,并迅速成为唐朝经略西域的更大敌人。由于自然地理的原因,从青藏高原通向西域的道路,主要有两条:其一是经过古代的勃律国,跨越帕米尔高原;其二向北穿越阿克赛钦荒漠,与今天的新藏公路略有相同,或是经由拉达克地区,翻越喀喇昆仑山口等山口与前路会合,然后西北直下塔里木盆地至叶城绿洲,或翻越昆仑山东去和田、西去叶城。
仅有都督府,是不能确保对西域的统治的。大唐还必须维持一定的军事存在。于是,安西都护府在龟兹、焉耆、疏勒、于阗修筑城堡,设立了四个军镇,驻扎军队,统称“安西四镇”,形成军镇一都督府并立的格局。
四个军镇位置的选取,是很讲究的。龟兹,人口众多,经济发达,位居丝绸之路要冲,掌握龟兹,既能控制西域的经济命脉,又便于居中震慑西域国家。于阗,有玉龙喀什、喀拉喀什两河在这里交汇,西汉时就有9300余人。西出玉门关、阳关,此处是丝绸南道的必经之地。至于疏勒军镇,在葱岭脚下,控扼东西穿过葱岭的要道。焉耆呢,其地东连高昌、西接龟兹、南靠尉犁,不仅是唐朝进入天山以南的门户,也是突厥南下的关口。控扼这四个要点,整个天山以南、昆仑山以北的地区,就在唐朝的掌握之下了。
宿敌来临
就在唐朝全力经营西域之际,它的“一生之敌”——吐蕃,正在西南方悄悄崛起。文成公主入藏大家都很熟悉,一般认为是促进了唐蕃的经济文化交流和汉藏之间的友好关系。可反过来一想:大唐是当时的天朝上国,能让公主远嫁 *** ,吐蕃王松赞干布,肯定也是厉害的角色。
打开吐蕃帝国历史,你能感到他的来势汹汹:七世纪上半叶,雅隆部酋长松赞干布建立吐蕃政权,一个西部大国正在崛起。就在唐太宗打开西域大门之际,松赞干布逐一征服了本土以西和帕米尔的国家。贞观十五年(641年),文成公主入藏,吐蕃策动政变,杀死了泥婆罗国王宇那孤地,把傀儡那陵提婆推上王位,控制了泥婆罗。入藏第三年,羊同国也沦为被保护国;唐高宗时期,国相禄东赞掌握实权,向北攻灭了吐谷浑和白兰羌,向西继续朝葱岭诸国进军。很快,位于今阿富汗东北狭长的瓦罕走廊地区的护密,也被吐蕃吞并了。
护密国的消失,改变了西域局势。当时从吐蕃进入西域,有一条重要通道:经勃律到达护密,然后东越葱岭,经朅(qie)盘陀(今塔什库尔干)进入疏勒,或到达朱俱波(今叶城)等地区。控制了护密,吐蕃进入西域的道路就通了。很快,唐军就和吐蕃亲密接触;很快,安西四镇最危险的敌人来了。
《唐会要》记载,高宗龙朔二年(662年),安西都护苏海政在疏勒以南的平沙旷野,遭遇到了弓月部落和吐蕃的联军。劳师远征将士疲惫,苏海政不敢和联军作战。他就给了吐蕃一些好处,使其退军。不到一年,吐蕃又联合弓月、疏勒进攻于阗;重镇告急,安西都护高贤、西州都督崔知辩、左武卫将军曹继叔从龟兹和西州驰援。战斗惨烈,黄沙满血,史册只是说,于阗保住了。
唐蕃会盟
公元7纪,吐蕃崛起,并迅速成为唐朝在西域的更大敌人。两个政权在西域的争斗,持续了一百多年。为了永归于好,821年,唐穆宗和吐蕃赞普赤祖德赞缔结合盟,823年并刻碑记事,是为唐蕃会盟碑。至今仍立于 *** 大昭寺前。供图/Gettylmages
七年后的咸亨元年(670年),《资治通鉴》出现一条简短的记述:“四月二十三日,吐蕃陷我安西,罢四镇。”血战得来的安西,仅仅维持了12年。
唐朝再控安西,要等到长寿元年(692年)了。这年,西州都督得到一条线报:吐蕃内部分裂,酋长、大首领先后率部出走,吐谷浑也趁机叛降唐朝。他上表朝廷:这是恢复安西四镇的更佳时机。武则天出手了。武威道总管王孝杰、阿史那忠节两路大军,再战吐蕃。这一次,龟兹、疏勒、于阗、碎叶逐一收复。军镇重光,大军并没有撤走。王孝杰在四镇留下三万汉兵镇守,并陆续设立了四镇镇守使。
士兵是怎么交流、怎样配合作战的?
他们以家乡为单位,编组为行营
熟悉的乡音,相似的习俗,能减轻思乡之苦
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兵
这三万汉兵,并不能都驻扎在四个军镇内。他们分散驻防于军镇之间的交通沿线,守卫着一个个屯城、守捉、馆驿、烽燧。在帝国的边疆,终日与风沙为伴。这些守卫交通线的兵士都来自哪里呢?“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的奔赴万里疆场。”
在敦煌文书里,曾发现有一封《唐景云元年(710年)张君义告身》。张君义原来是来自沙州的白丁,在安西戍守满四年。朝廷念及他劳苦,就提拔他做了骁骑尉。在这封“授官任命状”上,和张君义一起列名的还有263人,他们来自唐朝内地62个州郡或地区。既有来自北方关内、河南、河东、河北、陇右道者;也有来自南方山南、江南、剑南道者;同时还有龟兹当地的授勋者。
大江南北的士兵,来到安西,是如何适应、怎么交流、怎样配合作战的?他们会不会有语言障碍?出土的阿斯塔那文书显示,士兵们以家乡为单位,编组为“行营”。比如在西州,就发现有坊州营,士兵们以营为单位集体行动。熟悉的乡音,相似的习俗,也能减轻思乡之苦。
一般来说,安西镇兵服役期为四年。开元五年(717年)五月五日,唐玄宗下了一道诏书,规定:安西镇兵最多服役四年。他说:要抽取富户子嗣多的人家当兵,一人当兵、家属减免赋税;军镇最多增加二至三年的服役期。自愿超期服役的士兵,要增加福利待遇。话虽如此,可超期服役、满头白发的老兵比比皆是。“西向轮台万里馀,也知乡信日应疏”,岂止是家信难通,回不了家、埋骨异乡的士兵更是大有人在。
正是这些普通的士兵,驻守在安西四镇,捍卫了帝国的安宁;也是这些士兵,在安史之乱后的绝境中,用生命证明了对祖国的忠诚,直到794年后龟兹陷落。安西四镇曾经璀璨无比,却也褪去了荣光,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凝固成史书上几行简短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