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意志贵族中的“冯先生”和“祖先生”

几年前写完《纳粹德国的27位元帅》之后，在别的平台上，有人看到这些人名字中间都带有“冯”，因此认为他们都姓冯，并说老冯家族是德国贵族重要的一脉。

这真是让我哭笑不得，今天就大概说一下这些“冯先生”以及相对小众的“祖先生”吧。

当年在德国工作之后，第三年公司来了一个IT小哥，长的小帅，这个姑且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名字中带个von，因此也是一位“冯先生”。我问他你是贵族吗？他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非常羞愧的点头承认。我心说这有什么可羞愧的，现在的联邦德国又不是大革命时期的法国，大家都要像对待路易十六一样善待贵族。不过后来我大概明白了，他真是贵族之耻，连着追了公司里三个女同事，结果居然都没有成功，有意思的是她们的名字都是一样的。我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衰的贵族了。我感觉他都快哭了。

现在德国有不少人名字中带von，也就是“冯先生”，也有带zu的，即“祖先生”，当然以前曾经翻译成“楚”。他们都有可能是贵族，也有可能并不是贵族。这里面较为复杂和混乱，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所以，在大多数人心中被确定的事——所有冯先生都是贵族——其实是不对的。

区分贵族和平民最主要的要看他的头衔，也就是封号，里面是不是有Erherzog、Großherzog、Herzog、Fürst、Graf、Freiherr、Ritter这样的字样。这里面Erzherzog是奥地利独有，中文翻译成大公，Großherzog也是大公，就是普世的大公，卢森堡大公国是世界上仅存的唯一一个大公国；Herzog到Freiher是公爵、侯爵、伯爵和男爵，一般德意志地区没有子爵，Ritter是骑士。当然，更高层的皇帝Kaiser、国王König、选帝侯Kurfürst实在太特殊了，并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

（电影《茜茜公主》中，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的父亲弗朗茨卡尔大公，封号就是奥地利独享的Erherzog）

同等级的封号中，里面以出现不出现von作为判断含金量的标准。von的含义是英文of和from的意思，代表某一处的爵位。比如1871年实现德意志伟大复兴的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加冕为德意志皇帝，俾斯麦给他的封号是“德意志的皇帝”，德语Deutscher Kaiser，威廉一世勃然大怒，甚至威胁拒绝接受皇位，因为他心目中的封号，应该是“德意志皇帝”，即Kaiser von Deutschland。可见，一个介词von，可以明显提升头衔的含金量。

（威廉一世，正式封号是Deutscher Kaiser）

也难怪威廉一世怒气冲冲，那边厢奥地利自从1804年8月就拥有奥地利皇帝Kaiser von Österreich，自己这边厢好不容易完成了版图统一了，居然听起来明显不如那边入流，换我自己也会生气的。

与von类似的还有in和zu这两个介词，in的含义和英文的in一样，zu可以简单类比是英文的at。有介词要比没有介词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一点，还是回到上文的威廉一世的例子，有介词的话，无论是von还是in，都是德意志这片区域里的皇帝；没有介词就变成了德意志的或者德意志人的皇帝，显得虚头巴脑的。

而这三个介词中，von的含金量明显高于in和zu。比如《茜茜公主》中茜茜公主他爹的头衔是Herzog in Bayern，我们翻译成“巴伐利亚公爵”，听起来很高大上，但在当时的贵族圈中有些不入流，奥地利皇太后一副折节下交的表情，巴伐利亚国王派来一个伯爵像训三孙子一样训斥巴伐利亚公爵。问题就出在这个介词“in”上。

影片中出席奥地利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生日的普鲁士王后，头衔是“Königin von Preußen”，可以翻译成普鲁士王后。茜茜公主他爹的头衔的正式翻译，应该是“在巴伐利亚的公爵”，和真正的“巴伐利亚公爵”差十万八千里呢，就好像一个单位中一堆局级干部，但真正的局长则只有一位。

顺便多说一句，电影中那位普鲁士王后，奥地利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叫她姨妈，她是奥地利皇太后和茜茜公主她妈的亲姐姐，嫁给了时任普鲁士国王威廉四世。1848年欧洲革命后，在1849年召开了法兰克福国民议会，商量给他皇帝的头衔，但是是“德意志人的皇帝”Kaiser der Deutschen，暗示帝位是人民赋予的。威廉四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认为法兰克福议会派来的代表是由人、驴、狗、猪、猫组成的，他说，你们根本没有权力给我任何东西，如果你们想要给予，自己必须首先拥有它。这也是因为头衔中不带von而引发的政治变动，这位威廉四世后来精神失常了，让弟弟威廉亲王摄政，也就是后来的威廉一世，那个也没有拿到代von头衔的倒霉蛋。

而普鲁士的老祖宗，把普鲁士公国提升到王国的腓特烈三世，在1701年关起门来称国王时，也是用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在普鲁士的国王”（König in Preußen），让欧洲其他国家的宫廷觉得简直沐猴而冠太可笑了。1772年，他的孙子腓特烈大帝（实际上当时普鲁士国王没有称帝的资格，咱们的翻译是错的，应该是腓特烈大王）终于吞并了全部普鲁士（即曾经属于波兰的西普鲁士），他将头衔改成了普鲁士国王（König von Preußen），一直延续到1918年，皇帝莫名其妙的退位为止。

（希特勒的精神偶像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我们习惯称呼他为腓特烈大帝，实际上应该是腓特烈大王）

而“in”和“zu”是怎么来的呢？主要就是因为分家。以部分德意志的公爵家族为例，理论上所有父系血统的男性成员也都可以称为公爵，但是只有长子可以带von，其他人则用in或者zu，表示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唯一公爵，而是一位公爵存在在这片土地上。

在德国和奥地利，有两套贵族的头衔的排列方式，德国或者说普鲁士主导下的德国，爵位头衔放在最前面，比如720事件的当事人施陶芬贝格伯爵，他的全名是Graf Claus Philipp Maria Justinian Schenk von Stauffenberg，伯爵的头衔放在了最前面；而奥地利和巴伐利亚则是把头衔放在名和姓中间，《音乐之声》的原型特拉普骑士，他的全名是Georg Ludwig Ritter von Trapp，表示骑士的Ritter则在中间。

（电影《音乐之声》剧照）

高级贵族往往是不称呼姓的，比如茜茜公主他爹，我们都知道他叫马克斯公爵，他出自维特尔斯巴赫家族（Wittel *** ach）的Pfaz-Birkenfeld-Gelnhausen系，理论上他的姓应该是von Wittel *** ach zu Pfaz-Birkenfeld-Gelnhausen，这哥们儿要是参加高考的话，别人交卷了可能他还没写完自己的名字。

除了头部贵族，其余的大部分贵族随着时间推移或者政治局势的变化而逐渐势微，慢慢以封号作为姓，这才有了那些冯先生和祖先生。

值得一提的是，在姓中这些单词，是有一个专门的称呼的，名叫“贵族小品词”，英文Nobiliary particle，德文Adelsprädikat。德语国家是von和zu，并没有in，in在某种意义上被zu代替了；其法语西语系中还有de，中文翻译成“德”，比如《红与黑》中的德拉木尔家族以及荷兰的一堆老范（van）。

在姓中，von和zu的含金量没有高下之分，有的冯先生比祖先生高级，也有的祖先生贵重于冯先生，要看不同的家族历史。也有von和zu一起用的，比如现在列支敦士登的君主系，他们的姓就是von und zu Liechtenstein。

一般来说，普遍意义上von还是代表着一种“自古以来”，而zu表示着后来迁居此处，比如曾经的英国伊丽莎白女王，她的姓按照德语规范应该是von Sachsen zu Coburg-Gotha。

中世纪之后，商人和市民阶层崛起，许多人因为种种原因被君主提升为贵族，他们是诏书贵族，即只有贵族的名头而没有实际封地，最著名的就是歌德了，他本是一个赤老，在好朋友萨克森-魏玛-埃森纳赫公爵的帮助下，在1782年从皇帝那里获得了成为贵族的资格，但是没有爵位，于是摇身一变变成了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öthe）。

（赤老变贵族的典型人物——歌德）

这里索性提一下，历史上德国最后一位被册封的贵族是库尔特冯克利菲尔德（Kurt von Kleefeld），他是德意志第二帝国的枢密顾问，于1918年11月12日被利珀的侯爵利奥波德四世（Fürst Leopold IV zur Lippe）授予贵族身份，那时候德二其实已经完蛋了，皇帝在11月9日退位，11月11日德国投降。历史上奥地利最后一位被册封的贵族是诗人里查德冯绍卡尔（Richard von Schaukal），他也在1918年在名字中加入了von，不过很快就被去掉了。

正是因为如此，许多古老贵族家庭不屑于和这些人混为一谈，因此拒绝在姓中加上von。而也有一些本来姓中就带von或者zu的，他们并不是贵族，而是某片土地的不入流小地主。这就是为什么本文开篇时那句“所有冯先生都是贵族”是不严谨的原因。

1918年11月，德意志帝国和奥匈帝国同时完蛋，到了1919年，都成立了共和体国家，没有了法律意义上的贵族，奥地利那边非常干脆的废除了贵族头衔，同时连von和zu也被废除，因此1919年之后奥地利就没有冯先生和祖先生了，两位先生都只生活在德国。除了我以前的那位同事，著名的冯先生或者说冯女士有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

著名的祖先生有2009年德国的国防部长卡尔-特奥多尔祖古滕贝格（Kar-Theodor zu Guttenberg），当年的德国明星政治家，被认为是默克尔的接班人，2011年2月23日德国媒体爆出他的论文存在抄袭，随后拜罗伊特大学取消了他的博士学位，3月1日，祖古滕贝格因丑闻辞职。

有意思的是，接替他成为国防部长的，就是冯德莱恩。

如今的德国虽然存在冯先生，但是为了区分是不是贵族，主要看他们的姓中的von和后面的词是不是写到一起，比如von Hals，如果是贵族，就写成von Hals，或者按照普鲁士的习惯简写成v.Hals，如果是非贵族，则要写成Vonhals。

这些“冯”、“祖”，以及一些贵族头衔，现在在德国都作为姓的一部分，但是在奥地利已经全部废除了。在德国，贵族之间彼此正式称呼，不用加上“von”、“zu”、“Graf”这样的标志，但是平民对贵族的正式称呼要加上，而且作为人物索引出现时，理论上需要按照姓的之一个字母排列，那样可以只按照最基本的姓来看。比如一个人叫Max Mustermann，在索引中要排在姓的M字母下，写成Mustermann, Max；如果是个贵族叫Max von Mustermann，在索引中并不排在V字母下，依然是在M列，写成Mustermann, Max v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