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的农民军为什么打不过清军?
假设你站在月球上来看1640年-1644年的东亚大陆,会有这样一幅画面:李自成通过开封、郏县之战迅速崛起,占据陕西后,风卷残云,扫荡整个北中国;而赢得松锦决战的大清,只在1643年9月才出兵攻占宁远周边的三座城池,它的版图并没有太大变化。
也许,你会得出大清成为强弩之末,李自成是新兴强权、东亚大陆新主人的结论。但事实是。1644年4月底,农民军在山海关之战中惨败,之后潼关、太原防御战亦被清军大败,从此一蹶不振。
这给后世留下了太多遗憾与传说,其中,吴三桂冲冠一怒、引狼入室,大顺政权自身腐化堕落被认为是农民军失败的原因,但问题是,撇开这些因素不谈,农民军也打不过清军。
● 农民军步兵不行,其优势是擅长奔袭的轻骑,往往利用明军后勤弱点一战而胜。
● 清军原已很强的野战、攻城能力,又获得红衣大炮,能步骑炮协同作战,这点,是农民军所不具有的。
● 与明军精锐较量中,清军升级了装备与战法。而农民军遇到的官军并非精锐,作战能力提升有限。
农民军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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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麾下的农民军在碰到清军之前,基本上只和明朝官军交战,其实力亦是在双方战斗中成长起来的。
农民军起于1627年陕北王二的民变①,当时并没有成为流寇,而以占城池图享受为目标,但这样很容易被官军聚而歼之。1630年-1632年,农民军在陕西中部县、山西辽州作战就被官军“共进力击”而败。
鉴于此,农民军遂彻底改变“袭取城池—据守”模式,转为“袭取要地—劫掠”,并扩大骑兵比例,机动作战,攻官军所不备,取官军所急需,即曹操(罗汝才)所言“纵横天下”。在这一作战方针指挥下,农民军在渑池强渡黄河,1635年正月,又成功袭取凤阳(中都)。
农民军这一阶段的作战特点不妨概括为:“高机动性、裹挟、劫掠、协同作战”。
由于具备“高机动性”,农民军能在作战不利的条件下迅速退出战场,再迂回、转移到官军薄弱的地方,获取更多物资、人员。而“裹挟”之举,能让农民军壮大己方势力,起到震慑效果,即便不利,也可以将包袱丢给官军。官军作战途中,经常上报所收回的“良民”,实际就是农民军丢下的“包袱”。至于“劫掠”,则是增强部队战斗欲望的核心要素,可以吸纳更多人加入,并破坏官军的行军补给,高效的“劫掠”甚至能起到“兵来如篦,官来如剃②”的效果。
而在农民军多头林立的情况下,相拥取暖是常态,这种战术能使看似脆弱的一支,在短时间集聚很多的作战人员,冲乱官军阵型。明季之一良将曹文诏即死于这种战术。不过这种战术也有两种弊端,一是没法阵地战,二是遇到协调性很强的统帅时会雪崩,高迎祥当年遇到孙传庭的那一场大败,就是吃了这个亏。
总兵曹文诏战死、张全昌被俘之后,朝廷大为震动,意识到单个总兵统领部队作战已不合时宜,遂决定组建一定规模的兵团,很快,朝廷建立了两个大的作战系统,让总督、总理各领兵三万剿寇。这时明朝全国野战军也就40万,而剿寇兵力就占了12万。调整起到的效果很明显,1638年,农民军在官军的剿杀下进入低潮。
左冲右突之下,1640年,李自成率军进入闹饥荒的河南,一呼百应,攻取河南府,开始了对开封的漫长围困,在这期间,又歼灭陕甘总督汪乔年部,击败督师丁启睿部。第三次开封围城战后,明军遂一改之前的战术,集结多军团一块儿作战,1642年5月,丁启睿、保定总督杨文岳偕总兵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等率兵18万(号称40万)会师朱仙镇。李自成的形势大为不利:
“十三日辛巳,左总兵及丁杨二督师领大军援汴,前锋至朱仙镇,贼遣三千骑往侦。十五日癸未,左总兵屯营朱仙镇。总兵率大军取土宼刘扁子等,连营四十里,号四十万,贼骑三千俱被擒斩。十六日甲申夜,闯贼踉跄移营,驰拒左兵。闯贼知侦探贼被杀,惧甚,尽丢营中器物而走。”然而,明军糟糕的后勤保障救了李自成一命,明军后勤线断裂之后,李自成趁左良玉移师就食(转移、退却)时攻击,明军大溃。
这是农民军的之一次大会战,经此一役,战斗力大为提高,不过若非明军战场多头指挥的弊病,农民军也不会取得这么大的胜利。
相比之下,糟糕的后勤供给更让明军吃了不少败仗,1643年的郏县作战,孙传庭部也在移兵就食中被攻击,导致全军崩溃。农民军因此获得豫西、陕西,来年东进山西、京师,此后再无大战。
可以说,农民军经历1638年的低潮后,往往利用明军的后勤弱点,击败其诸镇合营的野战部队。两次大会战中,农民军在阵战中步兵节节败退,说明这一兵种不占优势④,其优势是擅长途奔袭的轻骑⑤。
不过,农民军遇到的对手,并不是明朝最精锐的野战军,其精锐在辽东及沿边,应对清军。
清军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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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军在与李自成交战前,亦多和明军作战,实力如何,不妨以明军为对象来进行比较。
清军打仗的策略,脱胎于努尔哈赤时期频繁的攻寨(小城)作战与狩猎行动,遇敌以“楯车—弓箭手—重甲步兵”模式攻坚,并辅以强悍的格斗能力,频繁的狩猎,亦让部队长于奔袭。
这些战术在与明军作战中,屡试不爽。譬如清河攻坚战中,明军蓟辽精锐边军6000余坚守,只一日,后金军即破城;在抚顺追击战、萨尔浒战役的马林营盘中,后金军在楯车掩护下攻入格斗战胜明军;萨尔浒之战中的明军杜松部之败,乃因碰上了后金军重骑。
可以说,这一时期,明军在与后金军的野战与守城中根本不占优势,战线得以持久稳固,根本原因是其不错的后勤补充能力。
明军引入西洋大炮后,防线益固。
清军看到,辽东的明军防御城池时,用红衣大炮击毁了其楯车,再以鸟枪射杀没有掩护的女真步骑兵。1626年初的宁远之战,努尔哈赤即因此受重伤。在野战中,明军依托车营,以火炮火枪轮番射击敌军,或依托城上火力,在城外与敌军作战;1627年的宁锦作战,明军就是这么干的,明廷上下因此相信“奴酋势衰”。
然而,清军亦逐渐研发、引入红衣大炮,尝到了新技术带来的甜头,1631年正月,红衣大将军炮成,《清太宗实录》说,“先是我国未备火器,造炮自此始⑥”。这一技术转变迅速体现于同年进行的大凌河之战:
“大凌河克成厥功者,皆因上创造红衣大将军炮故也,自此凡遇行军,必携红衣大将军炮云⑦。”
明清双方的武器差距迅速缩小,而明弱清强的野战能力却一直未变⑧,松锦决战中,洪承畴率九边精骑加陕西秦兵,合营训练近半年,然而在作战中,以格斗著称的陕西秦兵格斗能力远弱于清军,几次接战均伤亡众多。至于骑兵突击能力,明军更弱,总兵杨国柱即被斩于军阵。可以说,明军最精锐的主力兵团在和清军作战时处于劣势。
关键的是,清军的攻城拔寨能力也很强,1643年9月,济尔哈朗称:
“二十四日薄暮移军城北,填平壕堑,以云梯,挨牌,及红衣炮急攻之,至二十五日城颓,敌不能支遂奔溃,我军随拔其城”。
“周视战垒,立营栅,是夕,运挨牌云梯,红衣炮于城西,自亥刻发炮攻之。十月初一日午刻拔其城”⑨。
无论是野战,还是攻城战,清军的步骑炮三兵种协同能力似乎已达到东亚军队的更高水平。
对手的实力
清军与农民军的实力都是在与对手交战过程中发展起来的,而不同对手的实力差异,也影响着二者自身的成长程度。
清军的对手是明朝倾全国之力打造的关宁禁旅及各边、各地抽调的精锐,还有合营训练的大兵团⑩,也正因为这样,清军仿照对手,建立了高效的炮兵,而步骑炮协同作战更是升级了作战能力。
农民军的对手是抽调的部分边军与就地招募边练的行军,稍麻烦一点应对的也只是朝廷临时合营训练的兵团。
装备上,清军之敌——辽东的明军既有良马又有精甲。自袁崇焕开始,明边军骑兵大量装备铁甲,马匹也装备甲胄;火器步兵也装备绵甲,并且一改车营步兵不着甲的习惯。所以,重甲骑兵在广渠门之战中,能让袁崇焕等人“两肋如猬,赖有重甲不透⑪”,也打响了“铁骑营”、“关宁铁骑”⑫的赫赫名声。明“火器专家”孙元化在1630年就主张,骑兵部队中,马甲、骑甲比人、马还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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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自成面对的内地官军,着甲率却很有限,如1638年京师 *** ,西兵入卫,其最精锐的曹变蛟部4000余骑,穿的竟都是棉衣,没有着甲。孙传庭向朝廷请示之后,才获得京营甲胄。清军遇到的明朝边军,其装备则多有重甲,当时明军与清军作战:
“死兵在前,锐兵在后。死兵披重甲,虽死而不退,后又接轻甲善射之兵。最后为……精骑,人马皆重铠,待我(清军,笔者注)铳炮击发,急突而出,尤擅左右突击”。
更值得一提的是,相比于辽东各城都有装备红衣大炮,李自成似乎在内地作战,似乎并没有遇到(《守汴日志》与《豫变纪略》没有提及)大炮,农民军的“炮兵”用到的武器,更像是投石机。
“我兵之强天下无敌”
在与同一个对手明军的较量中,农民军的优势是高机动性,而这一点,清军更不在话下,其步骑炮协同能力,更是农民军所不具有。两者的差距之大,无疑是明朝内部不同的军力差异一手造成,投降清军的洪承畴在山海关战前说:
我兵之强天下无敌,将帅同心,步伍整肃,流寇可一战而除,宇内可计日而定矣。况流寇初起时,遇弱则战,遇强则遁。今得京城 ,财足志骄,已无固志,一旦闻我军至,必焚其宫殿府库,遁而西行⑬。
投降前的洪承畴与清军、农民军都交战过,他的这一番话并不是吹牛。随之而来的山海关一役,清军将农民军“追杀至四十里”,此后农民军又在太原、潼关防御战中被红衣大炮一触即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