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大荒经》里的西周北齐是什么?
《山海经·大荒经》里的“西周”“北齐”是什么?不清楚的读者可以和历史网小编一起看下去。
《山海经》里有个“西周之国”和“北齐之国”,分别见于《大荒西经》和《大荒北经》,《大荒西经》说:
“有西周之国,姬姓,食谷。有人方耕,名曰叔均。帝俊生后稷,稷降以百谷。稷之弟曰台玺,生叔均。叔均是代其父及稷播百谷,始作耕。”
《大荒北经》说:
“有北齐之国,姜姓,使虎、豹、熊、罴。”
很多人看到“西周”和“北齐”,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周代的西周和齐国,因为周人是姬姓,吕望封的齐是姜姓,这个都对茬,但是仔细考虑一下,这个看法很可能有问题。
《山海经》这个书,古代认为是禹、益所作,当然这不可信,因为《山海经》这本书本身在先秦就没有,何幼琦先生在《〈海经〉新探》一文中认为是汉代的刘向、刘秀(即刘歆)父子把《五藏山经》和《禹本纪》这两种书合在一起题名《山海经》,“山海经”这个名称出现就很晚了。
徐显之先生在《山海经探源》一书中坚持认为《山海经》成书于夏代,并认为《海经》的海内部分就是夏势力所及的地区,海外是人迹所至的地区,我觉得他的看法基本上是可靠的,说“基本上”是因为这些观点只适合于《海经》部分,《山经》部分则不适合。《海经》应该是夏朝遗民的作品,是以图画 口头解说的形式一直流传到战国,战国时代人们把这些口传解说词记录下来,就形成了诸多《海经》的版本,现在我们看到的《山海经》的《海经》部分就是两个版本的合编,前面《海外》四经、《海内》四经是一个版本,后面的《大荒经》四篇和《海内经》一篇是另一个版本。
《海经》就是针对一张虞夏地图的说明,我这里说“虞夏”,是因为它是紧接着的两个朝代,夏代人甚至认为自己是虞朝的延续,所以古代有“虞夏同科”之说,编《尚书》的人也把虞书、夏书合编在一起称为《虞夏书》,就是这个意思。
这张地图上绘制了虞夏时期的一些重要方国、氏族和山川、道里和物产地,夏代没有文字可以记载,只能靠口头解说来流传,也就是说,《禹本纪》(《海经》)就是一种没有文字的“图书”,全是图画,要看懂它记录的内容,必须配合口头解说。在解说时就得按照图画上的方位来一一说明,所以我们就会看到“海外自西南陬(zōu),至東南陬者”、“海外自西南陬至西北陬者”这样的话,它说的某“陬”就是根据地图来说实际位置。
那么我们就可以知道,《海经》中有些带有方位的国名,也是在这个地图的某个方位上或某种事物的某个方位上,比如西周国在《大荒西经》,显然就是在地图的西方;北齐国在《大荒北经》,说明是在地图的北方。
但是也有一些和地图的方位不合,比如《大荒西经》有“北狄之国”,称“北狄”却在《西经》,当然如果是在西北,可以看做是西,也可以看做是北,这个还好理解一点;而“东胡”却在《海内西经》说:“东胡在大泽东”;“西胡”却在《海内东经》说“西胡、白玉山在大夏东”,东胡、西胡的位置在地图上正倒了个儿,这事儿终究弄不十分明白。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夏人后裔的作品里所说的“西周”不可能是周朝的西周。周朝的西周是相对于周平王东迁洛邑之后的周而言的,这还是汉代人的历史观念;战国时代文献中的“西周”、“东周”则多是指西周公国和东周公国,也是相对而言的。后来的朝代大多也是如此,如西汉、东汉,西晋、东晋,直到北宋、南宋,既有地理位置上的分别,也有时代先后上的分别,都是相对而言的,没有东周就无所谓西周,没有东汉也无所谓西汉了,就是这个道理。但是我们在《山海经》只见到“西周”,绝对没有“东周”这样的说法,有“北齐”,也没有“南齐”这样的国名,很明显,它这个西、北,只是在地图上的位置。
《山海经》关于后稷和西周的记载本身也能说明问题:
《山海经·西次三经》:“槐江之山……西望大泽,后稷所潜也。”
《海内西经》:“后稷之葬,山水环之,在氐国西。”
《海内经》:“西南黑水之间,有都广之野,后稷葬焉。”
后稷所潜、所葬的地方,都是在《西经》。
它记载的西周世系只到叔均,后面的就没有了。为什么呢?《国语·周语上》载祭公谋父对周穆王说:
“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不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狄之间。”
也就是说,周人自身传说的历史里,周本是虞夏的属国,直到夏朝末年的时候,不窋才跑到了戎狄之地。《史记·周本纪》里记载:
“后稷卒,子不窋立。不窋末年,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务,不窋以失其官而犇戎狄之间。”
说的是相同的情况。祭公谋父没说不窋是后稷的儿子,《世本》《史记》说不窋是后稷之子,但是《世本》《史记》里记载的周人世系是有很大问题的,这个唐代司马贞《史记索隐》里质疑说:
“《帝王世纪》云‘后稷纳姞氏,生不窋’,而谯周按《国语》云‘世后稷,以服事虞、夏,言世稷官,是失其代数也。若以不窋亲弃之子,至文王千馀岁唯十四代,实亦不合事情。’”
张守节《史记正义》引《毛诗疏》也强烈质疑:
“虞及夏、殷共有千二百岁。每世在位皆八十年,乃可充其数耳。命之短长,古今一也,而使十五世君在位皆八十许载,子必将老始生,不近人情之甚。以理而推,实难据信也。”
这些质疑是很对的,不窋相当于夏朝末年,在他前面和后面的周人先王也不知道失去了多少代王,现在《史记》中所记载谱系的那些先王,许多未必就是父子关系。周人真正可信的谱系,大概就是古公亶父以下的那几位,以上的都很可疑。因为周人本来就是戎狄部族的野蛮人,他们没什么文化可言,对于自己的先王世系原也不怎么在意,后来得了天下要修家谱了,才发现许多先王的名字记不得了,只是把一些还能记得的先王串起来,凑合成那么个世系,所以少了好多代。
根据《海经》的记载可以知道,实际上周人开始两代是兄终弟及,后稷的子嗣并没有继承西周国,而是由他弟弟台玺继承,而后台玺又传给儿子叔均,在后稷之后是台玺、叔均两位先王,而周人自己不记得了,却还有夏人的后裔帮着记载着,可战国时代又重编周人的世系时,史官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个记载,就没写进谱系里。
张国安先生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大荒经〉内容商代说》,他认为《大荒经》是记述的时期是商代,在讨论“西周之国”是他说:
“该姬姓西周国必是指周文武一系周国……周灭商前,他称多被目为‘西’,周人自称也多有‘西土’等语,高明说‘在周原甲骨文中凡问周族之事皆称西’,亦符合此‘西周’所指。若无偏见就应承认此西周是指商代的姬姓周国。”
我们认为,《海经》的“西周之国”是建立周朝的周国这个没问题,但是说这是商代的周国就有问题了。根据《尚书》《竹书纪年》等书记载,后稷和大禹、丹朱是同时代的人,相当于虞朝末年,而《大荒经》记载周人的世系只记录了两代三王,即后稷、台玺、叔均,从虞朝末年开始算,三代人绝对不能达到商朝,最多只能到夏朝,因此《大荒经》记述的时代,绝对不会到商朝,它里面没有一点商代的内容。
这里要再强调说明的是,这个“西周”与周朝以后所说的“西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不能混淆了。虞夏时期称他们“西周”,只是因为他们的国家处在虞夏疆域的西部。商代只称他们是“周”或“周方”,没有“西周”这个名称,这时候周人自称“西土”或“西土”之人;战国时代的“西周”、“东周”是指西周公国和东周公国,直到汉代,才用“西周”指自武王到幽王之灭时期的周。
再说说“北齐”。这个北齐国是姜姓,和周朝时吕尚所封的齐国的情况相合,刘宗迪先生在《四海之内:〈大荒经〉地域考》一文中指出《大荒经》记述的地域北部有个“海湾”,认为:
“这个海湾的东南有北齐之国,这个姜姓的北齐之国,当然就是位于鲁北的齐国。这个在齐国之北的海湾,只能是位于渤海南岸,绵延整个鲁北海岸的莱州湾。”
但是我们认为这个“北齐”绝不能是指齐太公吕尚封的齐国,因为无论是吕齐还是田齐,都没有被称为“北齐”的,只能说这个北齐国的确有可能就是在周朝齐国的地方。张国安先生对此也做了研究,他说:
“在东夷区域,齐居北无疑,春秋战国时北海常与齐联系,楚王谓齐桓‘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所谓风马牛不相及也’之典尽人皆知。古天学中有一脉以齐为北而不为东的传统,都是此观念的证据。”
因为周朝的齐国在渤海边上,而渤海在先期时期一直被称为“北海”,《山海经》中的北海也是指渤海,说明在《海经》地图上,渤海之地已经属于北方了,齐居渤海之滨,所以称“北齐”,太公吕尚的封国是沿用了这个古老的地名。
齐国的这个地方,是最古老的姜姓氏族的居住地,《左传·昭公二十年》记载:
“(齐景公)饮酒乐,公曰:‘古而无死,其乐若何?’晏子对曰:‘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昔爽鸠氏始居此地,季萴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大公因之,古者无死,爽鸠氏之乐,非君所愿也。”
这个故事又见于《晏子春秋·外篇上》。说齐景公喝酒喝得很开心,说:“如果从古代就没有死这事儿,得多么快乐呀?”晏子回答说:“如果从古代就没有死亡,就只有古人在快乐了,您能得到吗?过去爽鸠氏开始居住在此地(指齐国),接着是季萴,接着是有逢伯陵,接着是蒲姑氏,之后是大公(吕尚)接手。如果自古无死,爽鸠氏开心的时候,不是您所想要的吧。”
我们不知道其它那些氏族是什么姓,有逢(或作逄)伯陵则的确是姜姓的,而且非常有名。他的名字也见于《山海经·海内经》:
“炎帝之孙伯陵,伯陵同吴权之妻阿女缘妇,缘妇孕三年,是生鼓、延、殳。始为侯,鼓、延是始为锺,为乐风。”
炎帝之后的多是姜姓,《国语·周语下》在伶州鸠说:
“则我皇妣大姜之侄、伯陵之后,逄公之所凭神也。”
韦昭注说:
“大姜,大王之妃,王季之母,姜女也。女子谓昆弟之子,男女皆曰侄。伯陵,大姜之祖有逄伯陵也。逄公,伯陵之后,大姜之侄,殷之诸侯,封于齐地。”
逄公是大姜的侄子、伯陵之后,是姜姓,他们的封地就在齐地。但韦昭说他是殷之诸侯恐怕就不对,从《海经》的记述看,他是“炎帝之孙”,和吴权之妻阿女缘妇私通,生了鼓、延、殳三个儿子,其中殳是帝舜朝的人,《尚书·舜典》里说帝舜要任命垂当共工,垂谦逊辞让,“让于殳、斨暨伯与”,他应该是虞朝人,最多到达夏朝,不可能到商代,汉代人普遍认为伯陵是“殷诸侯”,也都是推测,恐怕不那么可靠,大概后人也觉得说伯陵是殷商人不可靠,就变换一种说法,比如《元和姓纂》就说他是“夏、殷时人”,有可能是夏人,也有可能是殷人了;蒲姑氏才相当于商朝,因为周公东征的时候有伐蒲姑氏的记载。据李学勤先生根据出土的文献资料考证,在殷商时期齐国的地方的确还有个逢国,因为受到薄姑(即蒲姑氏)的压迫,后来迁到了济阳。
其实一看《左传》的记载就知道,晏子说的爽鸠氏、季荝、有逢伯陵、蒲姑氏分别是代表不同的时代:《左传·昭公十七年》说爽鸠氏是少皞时期的司空,他是少昊时期的人;季荝介于伯陵之间,伯陵之子殳是虞朝人,那么季荝应该是颛顼到帝尧时期的人,伯陵是虞朝或夏朝人,蒲姑氏则是商朝人。
张国安先生说“颇疑当时伯陵之国即以齐为号,只是传统文献失载。”但是伯陵的封国叫“逢(逄)”,所以也称“逢公”,不是北齐,他只可以说明,当时在齐地一带,的确有姜姓的部族在生活,《海经》里记述的姜姓北齐国,应该就是姜姓氏族建立的一个国家,并由此传下来这么个叫“齐”的地名。在殷墟卜辞中有逢国,也有“齐”地,商王征伐东夷的人方的时候,在这里有驻扎的军队,称为“齐次”,如《甲骨文合集》36493片说:
“癸巳卜,贞:王旬无咎。在二月。在齐次,惟王來征人方。”
所以“逢”、“齐”不能是一个国。而这个时候的“齐”显然和周朝的太公吕尚的封国不是一回事,只能说是在相同的地方。
到了周初,太公吕尚封齐,可能也是因为他是姜姓的原因,李学勤先生就指出“太公封齐,就和熊绎封楚一样,是有着背景和原因的”,大概周人知道这里本来就是姜姓的古老居住地,再封个姜姓贵族在这里,更便于统治吧。太公吕尚封在这个地方,沿用了古老的地名,这和其他的封国的情况是一样的。
“齐”这个地名的由来,据《史记·封禅书》说:
“八神将自古而有之,或曰太公以来作之。齐所以为齐,以天齐也。其祀绝莫知起时。八神:一曰天主,祠天齐。天齐渊水,居临淄南郊山下者。”
也就是说临淄南郊山下有个“天齐渊”,当地人在这里祭祀“八神将”之一的天主(大概就是上帝),“齐”这个地方的得名就是因为这个天齐渊。唐代《括地志》里说:
“天齐池在青州临淄县东南十五里。《封禅书》云:‘齐之所以为齐者,以天齐也。’”
认为周朝齐国的得名是因为“天齐池”,也就是《史记》里说的“天齐渊”。司马迁记载是“或曰太公以来作之”,就是祭祀八神将是齐太公吕尚开始设立的。这个说法可能有问题,因为至少殷墟卜辞里已经称这里是“齐”,如果齐地真是因为天齐渊得名的话,这种祭祀应该非常古老了,不能是太公时才作的,所以《史记》说“自古而有之”、“其祀绝莫知起时”应该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