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佩孚是怎么死的?吴佩孚的死因
吴佩孚的命案,是民国知名命案之一,也是最扑朔迷离的命案之一。此案牵涉到牙科手术,是故意杀人还是医疗事故?由于当时没有及时进行司法鉴定,如今要回头将本案的事实真相彻底还原,恐怕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们似乎只能回头检证吴佩孚身边人的说法,藉以管窥一豹。首先,我们看看吴佩孚的孙子吴运干、吴运坤在《先祖父吴佩孚的生前身后事》一文中的说法:
1939年12月4日,北平大雪。日特头子川本会同大汉奸齐燮元携日本军医前来强行治疗。家属欲阻拦而不得,齐燮元说:大帅是国家的人,一切由国家主持安排,家属无权过问。我们后来得知,当时是由我父亲(吴道时)扶护头部,母亲也在侧,川本、齐燮元现场监督。日本医生用手术刀在浮肿的右腮下气管与静脉的部位一刀割下,血流如注,先祖父顿时气绝。当时有人喊了一声:快打强心针!日本医生在医药包里寻找一番,表示没带强心针,旋即跳到床上抢救,进行人工呼吸,强压胸腔及心脏。事后想来,这番抢救动作,无非是再施手脚,加速死亡。母亲从屋中出来时,痛哭失声,告诉我们:天塌了!噩耗一经传出,楼上下、院内外一片大乱,哭声震天。祖母当场昏厥。亲随张劭溥拔出手枪要打死日本医生,日本医生在众多警特掩护下鼠窜而逃。当时的情景,给我们的印象十分深刻,直到如今,还历历在目
显然,吴佩孚的孙子们一口咬定:日本医生是故意杀死吴佩孚的。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吴运干、吴运坤二人,当年的年龄分别为8岁、10岁。他们的证言,只有参考价值,恐怕不能单独成为事实。
我们再来看吴佩孚生前的随员、英文翻译陈文会的说法:
当吴氏(吴佩孚)患牙疾恶化之时大汉奸齐燮元主张请日本牙科大夫伊东丰作及外科医生寺田幸夫,皆未得家人同意,后由川本、冈野等带至吴宅,或谓其带至之时,即有意不利于吴氏。伊东旅京甚久,治牙系其专业,兼有时名,何致拔牙之后,复经消毒反形增剧,甚至大汗淋漓不止,音带已哑致不能发音,此诚令人大惑不解,吴左颊红肿,医谓脓血填溢为害,议请寺田稍动手术,俾脓血向外溃流,但颊之与喉,部位悬隔,何以一经开刀及喉部,奇离如此,索解莫由,吴氏病卧在床,妻子未离左右,儿媳扶头,齐燮元在场,寺田开刀,致哎哟一声,立与世辞,伊东等借去取强心剂为词溜出吴宅,伊东未溜之时,宅中随从人等,势与伊东、寺田拚命,经吴夫人含悲忍痛拦阻方平息,当伊东在楼上治牙之时,吴之旧部(我在场)约百余人在楼下静候消息,一闻逝世,莫不失声痛哭、如丧考妣,吴氏死后,物议朋兴,集矢于日本军部,为平息众怒,爰请吴之秘书长陈廷杰与参谋长张佐民至电台,讲吴氏逝世经过。陈、张无仪秦之舌,亦无法代为辩护(参《我所知道的吴佩孚》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年第1版,第234~235页)
可见,作为吴佩孚随身翻译人员的陈文会也认为:日本医生是故意杀死吴佩孚的。在吴佩孚死亡的现场,还有一个部下叫李炳之,也写下了如下的见证:
吴佩孚几天之前吃饭,被鸡骨头卡在了金牙里,嗓子肿了,吃不下东西,曾经找日本大夫伊东来拔牙,将牙拔去之后,肿也没消,仍然饮食不进,今天又由齐燮元介绍另外一个日本大夫前来诊治,在场的只有(吴佩孚的妻子)张佩兰和齐燮元二人,据大夫说:非动手术不可,但不上医院、不用麻药,就动手术,连张佩兰也认为不妥,但齐燮元坚持说:不要紧,没问题。于是就由日本大夫动了手术,一刀子进去,只听见哎呀一声,吴佩孚就断气了,现在日本大夫还没走,已经过了三个钟头,大家都在等待吴佩孚缓过这口气呢不久,请来了一个德国大夫,上楼匆匆一看,急忙下楼来,用中国话说:不行了。没有脉息了(参《我所知道的吴佩孚》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年第1版,第247页)
李炳之的言辞比较中立,他既没有认定日本医生故意杀人,也没有为日本医生开脱。我们再来听一个证人,此人叫张绍程,是吴佩孚儿媳妇的叔父。张绍程的说法如下:
吴佩孚患了牙症,本来病并不严重,初请中医郭某敷石膏药拖延了时间,口腔发炎,家人改请德国医生司梯芬诊视,经化验说是白血球多、红血球少,恐转入败血症,更好住院开刀动手术,家人劝吴佩孚住院,但吴佩孚坚持不进德国医院,但是想请德国医生到家中来开刀。德国医生认为吴佩孚家中卫生环境及设备条件不适宜动手术,于是不来。齐燮元看德国医生不来,则改请日本医生。吴佩孚的家人不同意,但是吴佩孚并不反对日本医生来。齐燮元说:(吴)大帅是中国的重要人物,德国医生不来,就该请日本医生,如果你们不同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担负得起责任?吴的家人于是只好听从齐燮元、请日本医生伊东来开刀动手术时,张佩兰执吴的左手,(儿子)吴道时执右手,(儿媳)张义先扶吴佩孚的头部,日本医生伊东的手术器械简单、而且没用麻药在刀割处一勾,吴佩孚当场气绝身亡医生说身体太弱,没有办法挽救,勉强打了一支强心剂,当时吴的卫队有几人,一致吵闹、责问伊东,齐燮元急忙阻止,不让卫士们吵嚷(参《我所知道的吴佩孚》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年第1版,第254~255页)
张绍程作为吴佩孚的亲戚,他也没有就本案的性质,给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我们再来听听一个证人。这个证人,是吴佩孚晚年的贴身幕僚,名叫汪崇屏。汪崇屏写了一篇《吴子玉先生幕中见闻》(注:吴子玉即吴佩孚),收录在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4出版的《汪崇屏先生访问记录》当中。在这本访问记录中,汪崇屏所讲述的吴佩孚死亡的全过程如下:
(碎骨头嵌进牙缝)饭后,找了一个日本人叫伊藤的给他治疗,伊藤没有什么政治作用,我们大家都找他镶过牙,认为很满意,他不是牙医,只是个镶牙的,他将吴佩孚的牙拔掉了,但是没有消毒,因而进入了病菌晚上牙床就肿了吴佩孚的家人将姓曹的中医找来,此人是有名的庸医草草开了方子,吴佩孚晚上10点吃的药,刚过12点病情就恶化了,吴佩孚之死,就死在这个江湖医生的手里到了(12月4日)凌晨2点钟,人已经差不多要完了,将他的儿子找来,准备后事结果又吃了(曹中医)的一付药,进而发烧吴于12月4日逝世,逝世前两天,病已严重,即使日本医生不开刀,他也绝无痊愈的希望请了德国医生史蒂夫斯来诊治,发现吴的白血球太少,非常危险,需要手术至12月3日深夜,吴佩孚知道自己不行了,将孙丹林找来、吩咐后事12月4日晨,德国医生要求入院开刀,吴不肯去这时齐燮元、符定一、川本带了一位日本医生(姓石田)来,吴佩孚坚决不肯让日本医生治,齐燮元又气又急,对张夫人说:你们老爷不让日本人给他看病,是怕日本人害死他!齐燮元说罢,带了川本、石田等人上楼、强行给吴佩孚施行手术,我当时对齐燮元说:(吴)大帅已经不行了,为什么还要让日本医生担此恶名?让他(吴)安静离去吧。齐燮元问日本医生。日本医生点点头,说:也许还可以治。结果一刀下去,吴就断气了。齐燮元哭着下楼,顿时大家一片哭声。一些年轻将士在楼下闹,说要打死那两个日本人。川本和石田躲在楼上,一动不敢动。我当时对他们(年轻人)说:(吴)人已经完了,还闹什么?凭良心说,他们(日本医生)也是为吴先生好。川本、石田被困在楼上、停了大半天,才被送走,十分狼狈
可见,作为吴佩孚贴身心腹的汪崇屏,他的说法则截然相反:吴佩孚并非死于日本医生故意杀人。注意:汪崇屏晚年生活在台湾。
那么,侵华日军那边的人,对于吴佩孚的死,是怎么说的?
我们先来看看历史当事人、侵华日军高层人员今井武夫的说法:组成对华特别委员会决定以土肥原贤二为目前的负责人(建立傀儡中央 *** )工作重点转到吴佩孚身上吴佩孚提出的出马条件与日本军不一致我(今井武夫)认为吴佩孚是旧军阀、不得人心,期待其出马无益土肥原贤二采纳了我的意见、打消了推举吴佩孚的意图后来随着汪精卫南京中央 *** 工作有了起色,土肥原贤二策动吴佩孚的设想自然也就不积极了因此,促成吴佩孚出马的工作至此中断,重新改为以开封为起点,利用吴佩孚的声望、致力于怀柔杂牌军但是,吴佩孚在当年12月4日因治疗牙病引发了败血症,突然死亡,这项工作也就结束了吴佩孚死后,重庆 *** 对其大加赞扬而他们对吴佩孚本人的真实(亲日)想法却无从知道(参上海译文出版社《今井武夫回忆录》第105~108页)
显然,今井武夫认为:吴佩孚仍然对日军有利用价值、他的死亡是突发事件,与日军无关。
我们再来看另一个日本军人陆军省人事局额田坦的证言:
我只见过(土肥原贤二)仅有的一次大惊失色,那是在1939年12月他对华北工作告一段落,从参谋本部来到畑俊六大臣官邸汇报,正当他在会客室等候之际,我因向大臣请示人事问题也同时在座,这时,参谋本部电报班的军官仓皇赶来,交给大将(土肥原贤二)一封电报,顿时见他(土肥原贤二)惊慌失措,慌忙进入大臣办公室,我当时也感到震惊,事后才知道,是因为经他苦心谋略、成功在望的吴佩孚突然死去,使他大失所望(参中华书局《土肥原秘录》1980年11月版,第64~65页,额田坦回忆)
额田坦的证言,说明了土肥原贤二在得知吴佩孚死亡的消息的那一刹那,感觉相当的意外和震惊。注意:土肥原贤二当时是日本对华特别委员会的负责人、全力负责策反吴佩孚的工作,换言之:日军如果要暗杀吴佩孚,按理应该事先征得土肥原贤二的首肯,除非日军下层将士擅自为之。
我们仔细研读、对比以上八位证人的证言(吴运干、吴运坤、陈文会、李炳之、汪崇屏、张绍程、今井武夫、额田坦),似乎可以梳理出本案的基本事实如下:
1、吴佩孚吃饭时,鸡肋刺入牙缝、请日本医生拔牙;
2、拔牙之后,吴佩孚感染、得了败血症;
3、吴佩孚服用中医的中药、延误了治疗,病情恶化;
4、吴佩孚拒绝入住德国医院动手术;
5、吴佩孚进入病危状态;
6、吴佩孚的老部下齐燮元带了日本医生伊东来给吴佩孚动手术;
7、吴的家属及随从阻拦,但齐燮元强硬地说服了吴家接受手术;
8、动手术时,吴佩孚的妻子、儿子都在现场帮扶头手;
9、动手术过程中,吴佩孚当场身亡;
10、吴佩孚的部下少壮当场扬言要杀死日本医生,被劝阻。
而侵华日军人员今井武夫和额田坦的证言,则似乎说明了以下事实:
1、吴佩孚是个亲日人士、至少在表面上是;
2、吴佩孚并不拒绝出任伪职、只是条件没谈拢;
3、到了后期,吴佩孚对日军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4、但是,吴佩孚对日军还有招抚杂牌军的利用价值;
5、负责吴佩孚工作的首脑土肥原贤二对吴佩孚的死亡感到意外。
本案的研究难点在于:研究者需要同时具备以下的专业知识:
1、牙科临床手术知识、分析日本医生的动作;
2、对比证人证言、理清基本事实;
3、当时的军事、政治、历史背景,分析日军动机。
我们不具备牙科手术知识,因此只能在分析证言、分析作案动机等方面入手。依据上述的各种证言认为:日本医生故意杀死吴佩孚的指控如果要成立,则需要合理解释以下的疑点:
1、吴佩孚尽管合作条件谈不拢,但是吴佩孚对日军仍有利用价值,暗杀吴佩孚,似乎并不符合日军的利益;
2、北平当时是日军占领的地盘,要杀吴佩孚似乎并非难事,似乎不必请医生当着吴佩孚妻儿的面、公然动手;
3、吴佩孚当时已经进入病危状态,暗杀垂死之人,似乎没有必要;
4、日本医生胆敢进入警卫森严的吴佩孚住宅公然行凶,似乎不合常理;
5、日本医生不是日军派来的,而是吴佩孚的部下齐燮元请来的;
6、土肥原贤二得知吴佩孚死讯时的意外和震惊,也需要合理的解释;
7、吴佩孚的心腹汪崇屏晚年生活在台湾,似乎没有必要为日本人开脱。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吴佩孚一案,医疗事故的可能性,大于蓄意谋杀的可能性。但是,我们也必须坦言:司法实践告诉我们:医疗死亡案件,必须及时开展医疗事故的司法鉴定,才能及时得出肯定的结案判词,而一旦错过了时机、相隔几十年再回头、单凭证人证言去对比分析,则恐怕只能判断个大概,而不太可能做到准确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