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皇帝侄孙争论宗室待遇,险些惹大祸:记宣德时代的大明宁王家族
前言:宣德六年(公元1431年)八月,明宣宗朱瞻基收到了一封来自于江西的奏疏,里面对于南昌宁王府官属的诸多僭越行为提出了弹劾。皇帝看了一下署名,这位上奏的大臣是江西按察司副使石璞。
按察司主管一省的刑名、诉讼事务,对地方官员行使监察权。设正使一人,正三品,副使一人,正四品。一般来说,王府官员例不考察,也不需要由按察司来监督。宣宗很好奇,是什么事情惹得石璞这么大动肝火呢?具体来说,石璞一共讲了两件事。
其一、每年的冬至节和正旦节,江西文武官员都要分别向朝廷和宁王行庆贺礼。每次正式行礼之前,众官都要先去上蓝寺(今南昌佑民寺)预习彩排。先向朝廷行礼,然后各官退班释服,撤去万岁金牌、仪仗,再练习向宁王行礼。然而本年宁府长史刘坚、审理正沃能、奉祠正盛祥等人却在向朝廷行礼之后,紧接着就让典仪宋安等唱班,逼着众官行九拜礼。
上蓝寺(今南昌佑民寺)
其二,本年五月初一日,宁王府典仪所移文本司,让本司官员具服前往铁柱宫习仪,准备进贺宁王千秋节。所谓“礼有定分,尊无三上”,宁府官员有什么权力让文武官一体习贺仪?而且沃能、盛祥不过是六品和八品的官员,出入却用藤棍、竹篦前引,有违礼制。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宣宗并没有因此而勃然大怒,反而主动为宁王朱权进行辩解。
上谓行在礼部曰: “宁王老成人,未必不详典礼,但官属过分耳。可稽考王府旧行礼仪,申明其制。沃能等僣分越礼,令长史司遣赴京。”—《明宣宗实录卷八十二》
石璞奏上来的事情,往重了说是僭越,往轻了说就是王府官员不懂事。但对于宣宗来说,削藩大业已经快接近尾声,他不想于此时再节外生枝。虽说自祖父太宗朱棣以来,宁王朱权就一直是朝廷的重点关注对象,但这位叔祖毕竟已经在两年前亲自向宣宗服软认输。为了体现自己对宗室的“亲亲之谊”,朱瞻基决定此事就此打住不再追究。
那么宁王家族在宣德朝还有什么故事呢?我们今天就来聊一聊。
宁王对子女的舐犊之情
宁王朱权,大明开国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原本是燕王朱棣奉天靖难的投资人。但是事后论功行赏之时,宁王并没有拿到应有的收益,反而被削夺兵权,从大宁(今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迁到了江西南昌。
宁王朱权剧照
在太宗朱棣当政的永乐年间,朱权的日子可谓是过得战战兢兢,不得不韬光养晦以诗书自娱。一直到仁宗朱高炽继位,宁王的岁禄才从一千石增加到一万石,这应该是新天子念着当年和叔父一起守卫北平的情分。然而朱权借此提出想回大宁,还是被仁宗一口回绝,朝廷提防他的心思并未减少。
既然大宁回不去,朝廷又始终存着警惕之心,宁王想了想,干脆多为儿子和女儿谋点福利吧。自打仁宗驾崩,宣宗朱瞻基继位后,宁王的辈分又升级了一级,从皇帝的叔父升为了叔祖,朱权自觉说话的腰杆子又硬了些。我们来看看宣德年间宁藩郡王和郡主的待遇:
第宅
宣德元年(公元1426年)五月,宁王向朝廷上奏,称几个女儿即将出嫁但没有第宅,想征用都指挥吴干等人的老宅。宣宗觉得这些人都是先朝老臣,就这样占用他们的老宅,难免会引起非议。故而他回信给宁王,请这位叔祖动用王府护卫自行修建。
上曰: “干等皆先朝旧臣,其居处已久。一旦夺之,人必谓朝廷重私亲、轻旧臣,非所以示天下。”遂贻书王别择闲旷之地,以护卫军创造,庶几得宜。—《明宣宗实录卷十七》
明宣宗朱瞻基剧照
有了皇帝赐予的尚方宝剑,朱权随即请求免除护卫军士日常的屯种,以便于他们专心给自己的儿女们造房子。这个要求,自然得到了宣宗的同意。
当年十月,北城兵马副指挥黄福女被册为宁王次子临川王妃。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二月,西宁卫指挥陈通之弟陈逸、赣州府同知王宗旭之子王爽、右军都督韩观之弟韩辅、鄱阳县民汪彦诚之子汪湛然、龙骧卫指挥王刚之侄王质、蕲州卫指挥田晟之弟田昱、赣州府照磨胡羽之子胡光霁、留守中卫指挥李俊之子李瓛、江西都指挥张祥之子张雯都被命为宗人府仪宾,分别给配宁王第三女清江郡主、第四女奉新郡主、第五女金溪郡主、第六女泰和郡主、第七女彭泽郡主、第八女庐陵郡主、第九女新喻郡主、第十女新城郡主和第十三女南丰郡主。
宁王有这么多女儿要成婚,一时间没有那么多的妇女可以给各位郡主使令,本想从封国内自选。宣宗不同意,特意从京中调了八十四人送往南昌。笔者还是那句话,这些人是不是承担着监视宁王的责任,谁也不知道。
田土
宣德三年(公元1428年)闰四月,朱权再次上奏朝廷,求取南昌府附近的田土,作为诸子的产业。亲王向朝廷求些田土,本来也没什么。但这次宁王狮子大开口,想要的是整个灌城乡的田土。
宁王朱权剧照
宣宗也有些吃惊,表示亲王、郡王都有岁禄,要那么多田地干嘛?再说这灌城乡是荒无人烟吗?不然把老百姓的土地都夺走了,他们靠什么过活?堂堂大明亲王应当体恤百姓,如何可以“夺民以自养”?朱瞻基让行在户部去江西调查灌城一乡是不是都是闲田,有结果以后再“待报处置”。
宣德四年(公元1429年)五月,行在户部的调查结果出炉,灌城乡的田地合计一千六百一十七顷六十余亩,都是当地百姓赖以生存的农田,并非闲田。宣宗大怒,立即写信给宁王,指出如此行径于民有损,于礼有违,我不能答应。
若从叔祖所言,百姓失业,必归怨朝廷,亦必归怨叔祖矣。今叔祖为诸王表率,使诸王皆仿叔祖所言,岂不皆违祖训而损贤德?故拨田之喻不能曲从,惟叔祖亮之。—《明宣宗实录卷五十四》
一场突如其来的冲突
宣德四年(公元1429年)四月,宁王朱权给宣宗写了一封长信,就朝廷要对宗室以禄米定品级的决策提出强烈 *** 。在朱权看来, “圣子神孙皆祖宗遗体”,宗室自镇国将军以下不应有品级,郡君、仪宾应服麒麟玉带。
宣宗看到这封信直接懵圈了,特别是里面所表现出来的“忿切之情”简直溢于言表,毕竟在信的末尾宁王还写了这样的话: “臣不避斧钺之诛,干冒天听,伏望赦免”。对于朱权话里话外指责他变乱祖制,更是引起了宣宗的高度重视,毕竟他祖父朱棣、二叔朱高煦都是拿这个借口来造反。
上览奏谓侍臣曰: “朕自即位以来,恪遵成宪。盖祖宗圣知,立法精密,以维持万世,非后人所可轻议。昨以禄米定品级,皆出旧制,非出自朕。今行之三年,忽有此语,其意盖未可量。若不明白,则蓄疑积衅,事将不测。朕当有以复之。”—《明宣宗实录卷五十三》
明宣宗朱瞻基剧照
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查找资料之后,宣宗这才提笔给宁王回了一封亲笔信。针对朱权提出的质疑,朱瞻基一一进行了驳斥。
其一,对于宁王所称太祖高皇帝子孙旧无品级之说,宣宗指出旧版《祖训录》中明确说明郡王之子授镇国将军三品,六世孙以下世授奉国中尉八品,怎么能说郡王子孙没有品级呢?
其二,所谓郡君、仪宾常服用麒麟玉带,现在《祖训录》和《皇明祖训》都已经细细查了一遍, “皆无明文可稽”,不知叔祖是从哪里听来的?
其三,所云靖江王府将军虽是旁支,但异姓臣子与之相见仍然要行君臣礼,更是荒唐无稽。《祖训》上写得清清楚楚,镇国将军的话称为“裔旨”,对其的称呼则为“官人”,无行君臣礼之说。
其四,太宗皇帝继位之初,已经就《祖训录》中将军、中尉品级与岁禄不相应的矛盾,做出了修正。镇国将军加为从一品,更低的奉国中尉则为从六品。自修正之日起,迄今已经二十八年。
而在信的末尾,宣宗再次将汉王朱高煦作为例子,对宁王提出了严正警告,表示文武大臣都认为叔祖想造反,不过是被我压下去了而已。
予览毕以示公、侯、伯、五府六部,文武大臣咸谓叔祖意非在此,盖托此为名耳。不然何以宣德元年八月之事,而至今始发也?予已悉拒群臣之言不听,尚望谨之。或复不谨,非独群臣有言不已,天下之言皆将不已。是时予虽欲全亲亲之义,有未易能。—《明宣宗实录卷五十三》
汉王朱高煦剧照
对于朱权来说,可能也没想到他的上奏会遭遇到宣宗的雷霆之怒。其实宣宗的回复属于明显的偷换概念,因为他的论证对象靖江王府后裔,和宁王所说的太祖子孙不是一个概念。靖江王一脉是太祖长兄南昌王朱重四的后代,朱棣即位后给他们定品级,和给太祖皇帝后代定品级,不是一回事吧?
宁王就此事站出来为太祖子孙说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之所以拖到三年以后再来说,是因为宣德元年八月正是朝廷平定汉王之乱的敏感时刻,朱权不想当时来触霉头,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宁王在身份上的敏感性,一点也不次于汉王,所以宣宗才会对这次上奏做出强烈的反应。当年六月,朱权赶紧上奏请罪,而宣宗在达到目的以后也就势收手。毕竟宁王是他们这一脉能夺取天下的重要功臣,真撕破脸的话大家都不好看。
上复权书曰: “向者所喻必出一时匆促,不及考究,长史又不能以礼开说。今叔祖深自引咎,足见虗已从善之心。夫事理既明,辟之春冰,既消湛然无迹,更不用芥蒂于心也。”—《明宣宗实录卷五十五》
朱权所制中和琴
结语:宣德三年(公元1428年)的时候,宁王向宣宗奏求铁笛。铁笛就是铁制的笛管,笛音响亮非凡,据说隐者、高士对铁笛都非常喜欢。宁王当年在大宁的时候是统率千军万马的名将,到了南昌以后成了一位音乐家和戏剧家。朱权所 *** 的“中和琴”是古代名琴,而他所著作的《太和正音谱》更是现存最古老的北杂剧曲谱。
这样一位音乐大家向皇帝求铁笛,可能真的只是针对于乐器本身而已。然而宣宗却脑洞大开,根据“笛”字的发音搞了一个谐音梗,可能也是体现了朝廷对于宁王的期望吧。
上命工制铁笛与之,谓左右曰: “古人谓笛者,涤也。所以涤邪秽,纳之雅正。宁王之意其在此乎?铁笛虽无,当新制与之。”—《明宣宗实录卷四十五》
作为整个永乐朝最为失意的亲王,朱权在江西的生活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憋屈。好不容易熬到关系相对较好的仁宗登基,却只做了不到一年的皇帝就龙驭上宾。想着给侄孙提点意见,不料却被劈头盖脸怼得狼狈不堪。此后的宁王修身养性,倒也平平安安地活到了明英宗正统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