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说江苏 - “兼收并蓄”与昆山的传是楼
清初，昆山城里的徐氏名门创造了震撼全国的“三鼎甲”科考奇迹——三子徐元文率先摘取状元桂冠，随后，长子徐乾学、次子徐秉义也获得了探花头衔，由于都在朝廷谋得大官，既有势，又有财，因此都有条件在家乡大兴土木，建造豪宅，以表引人瞩目的望族身价。特别是徐乾学(1631—1694)官至刑部尚书，当他退职还乡后，就离开了东塘街上的老宅，选取了西塘街上塘玉峰山之阳的一方风水宝地，建起了威震一地的尚书第，其间楼台亭阁、石坊牌楼应有尽有，特别是还建起了一座显赫的传是楼，更以藏书宏富而名闻遐迩。
传是楼落成以后，为了广而告之书楼的藏书成就，徐乾学就刻印了洋洋洒洒的《传是楼书目》，因此吸引了周边众多鸿儒的眼球，他们穿梭其间，饱览群书，然后有感而发地为撰写美文，发表高见，致使传是楼更加令人向往。
黄宗羲,《传是楼藏书记》文影
在诸多访书学者中，就有大散文家长洲（今苏州）人汪琬(1624—1691)。顺治十二年考中进士，曾任户部主事、刑部郎中等职。后因病辞官归家闭门不出，隐居太湖边的尧峰山麓，在读书作文中度过寂寞时光。当他看到徐乾学编写的《传是楼书目》后，眼睛一亮，就破例外出，立即登门造访。
汪琬参观了传是楼中的丰硕藏书后，顿感名不虚传，不禁感概万千。他很想了解徐乾学的造搂的藏书初衷，很想了解传是楼的命名出典。由于两人相敬如宾，主人徐乾学就推心置腹地向他讲述了藏书育人的初心和藏典传经的追求。当汪琬看到了传是楼中“教子有遗经，诗书易春秋礼记；传家无别业，解会状榜眼探花”的对联后，就明白了一切。当即，汪琬发挥他触景生情的写作特长，撰写了一篇意味深长的《传是楼记》。文中首先介绍了藏书楼的概况，然后着重赞扬了徐乾学留书后代，用心良苦的教育 *** 。文章夹叙夹议引人入胜。特别是有一段主人语重心长的独白更让人深受启发：
……先生召诸子登斯楼而诏之曰：“吾何以传女曹哉？吾徐先世，故以清白起家，吾耳目濡染旧矣。盖尝慨夫为人之父祖者，每欲传其土田货财，而子孙未必能世富也；欲传其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物，而又未必能世宝也；欲传其园池台榭、舞歌舆马之具，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娱乐也。吾方以此为鉴。然则吾何以传女曹哉？”因指书而欣然笑曰：“所传者惟是矣！”遂名其楼为“传是”……
这段话点明了建造传是楼的初衷：传知识比传家产更为重要。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传软件应该强于传硬件，而且还必须是优秀的软件，这才是“传是”的初心。
传是楼首先得益了徐乾学，他退职后浸泡在书库中，写出多篇富有真知灼见的美文，成为中华文库中的厚重遗产；其次是他的五个儿子，由于吸取了书库中的丰富营养，后来先后考中进士，创造了威震全国的“五子登科”的奇迹。
《传是楼收藏记》文影
访书学者中还有清康熙年间的著名史学家万斯同（1638—1702，号石园），他也为传是楼留下了赞美诗文。他是浙江鄞州人，曾参与编撰鸿著《二十四史》，因此在文坛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年轻时曾膜拜宁波天一阁的藏书，博通诸史，受益无穷；年老时，就慕名传是楼的藏书。当他置身于传是楼的厚重书库后，由于情动于衷，不禁诗兴大发，曾留下了内容丰富的组诗《传是楼藏书歌》，如：
东海先生 *** 书，胸中已贮万卷馀。更向人间搜遗籍，直穷四库盈其庐。
玉峰当代盛人物，君家昆弟真英杰。论才宇内原无双，积书寰中亦之一。
组诗《传是楼藏书歌》刊于万斯同的《石园文集》中，用他曼妙诗语对徐乾学和传是楼极尽美言，在文人圈子中引发了共鸣。只要通读全文，就会对书楼主人的杰出和书楼藏量的宏富肃然起敬。这里仅摘录其中的之一首诗和第八首诗，就能留下深刻印象——因为东海（徐乾学的号）先生的藏书优秀，因此可以“直穷四库”；因为主人是英杰，因此可数“寰中之一”。只要读到此歌的赞言，就会催人登楼，一饱眼福。
在所有评价传是楼的文字中，要数黄宗羲的《传是楼藏书记》最为精彩，因为主人徐乾学编撰的《传是楼书目》的卷首，就采用了黄宗羲的这篇文章，以作序言。可见徐乾学对黄宗羲的《传是楼藏书记》是十分崇拜的。
黄宗羲（1610—1695），浙江余姚县人。明末清初大学问家，思辨深邃，著作等身，与顾炎武、王夫之并称为清初三大儒。坚守生命不息，求学不止的信条。当他获悉昆山传是楼藏书宏富的消息后，不顾年老体衰，立即赴昆访书。每次登门，都废寝忘食地驰骋在传是楼的书海中。黄宗羲如鱼得水，在书海中尽情遨游。即使日以继夜地蹲守在书楼中，还有读不完的精品善本，摘不完的珍本文献。由于徐乾学十分敬重这位享誉文坛的名师大家，也感动他活到老学到老的人格魅力，所以，黄老每次回程时，徐乾学都破例答应他借书数百，前后借还往来足有三次之多，成为文坛刻苦求学的美谈佳话。
黄宗羲在文中说：“世之藏书家未必能读，读者未必能文章，而先生并是三者而能之，非近代藏书家所及。”言下之意，虽能藏、能读、能写者世所罕见，但徐乾学即是少有的能藏、能读、能写者之一。这是前辈对徐乾学的极力推崇。
黄宗羲又说：“健庵（徐乾学之号）先生生乎丧乱之后，藏书之家多不能守，异日之尘封未触，数百年之沉于瑶台牛箧者，一时俱出。于是南北大家之藏书尽归先生。先生之门生故吏遍于天下，随其所至，莫不网罗坠简，搜抉缇帙，而先生为之海若。”这段话道出了传是楼藏书和守书过程中的十分不容易，可让读者对藏书主人的崇敬心情油然而生。
由于黄宗羲长期与传是楼零距离接触，对书楼的藏书内情知根知底，对主人的治学态度了如指掌，因此就写出了这篇为传是楼树碑立传的《传是楼藏书记》，书中不乏有对传是楼和徐乾学的由衷赞叹。文中载：“古来藏书者，亦不乏兼收并畜。” 古代“畜”同“蓄”，言下之意，徐乾学就是一位“兼收并蓄”者，因为黄宗羲在他的藏书楼中发现主人能把不同门派的书刊全部收藏保存于一楼，而显得功德无量。黄宗羲认为徐乾学没有门户之见，因为书楼中藏有不同观点的著作，而显得难能可贵。随后“兼收并蓄”就成为常用成语，典故出处就在这里。今日里只有用到“兼收并蓄”这个成语，就会首先想到那是昆山传是楼的收藏追求，不是主人徐乾学自吹的，而是高人黄宗羲评价的。
1943年建于尚书第的“三贤祠”旧影
不幸的是，传是楼在雍正年间的一场大火中毁弃了，幸运的是，传是楼中的大部分藏书都抢出了。特别是徐乾学的《传是楼书目》及一些名人的评价文字还留人间，只要见字就能生情，特别是用到“兼收并蓄”这个成语时，徐乾学的高大形象和传是楼的伟岸身影就会立刻浮现眼前——那是昆山的一位文化名人，那是昆山的一块文化高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昆山祭祀顾炎武、归有光、朱柏庐的“三贤堂”曾建在那里（现已拆去），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的江苏省立昆山中学搬迁至尚书第，其中的一座红楼就被命名为传是楼，至今矗立。现已改建为昆山柏庐高级中学，仍在传承着源远流长的悠悠文脉。
杨瑞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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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中有52万个词语，我们常用的有一两万，而其中源自江苏的占有相当大比重。从一个一个我们熟悉的词语出发，寻根溯源，可以抵达词语背后的江苏历史，唤醒沉睡已久的文化记忆。扬子晚报联合江苏省地方志办公室在扬子晚报、紫牛新闻App“微史记”频道、“方志江苏”微信公众号上共同开辟“典说江苏”专栏，深入挖掘那些沉睡的江苏文化，唤醒人们的乡土记忆。】
校对 盛媛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