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1. 沧海冤魂——“拉科尼亚”惨剧

作者：Me410。

作者简介：Me410，江苏南京人，主要撰写近代战争历史。

图1. 英国客货两用轮“拉科尼亚”号

1942年9月12日，德国海军上尉哈腾斯泰因指挥着他的U156号潜艇，正在南大西洋上追踪一艘商船。为了确保自身不被发现，这艘潜艇只能谨慎地躲在远处观察目标。但这也就给目标识别带来了困难。德国人只能确定这是一艘客货两用轮。但是具体细节就很难说了。一名同样站在指挥塔上的瞭望哨对哈腾斯泰因说道：“长官！我估计这条船的吨位有6000吨。”“嗯！我想可能更大一些，7000吨或者8000吨。等天黑之后我们就靠近它，把它打沉。”后者回答道。

晚上9点，U156号以水面航行状态靠近目标。根据观察，目标已经停止了防范潜艇的Z字形航行。所以当前就是发动攻击的好时机。随后两枚鱼雷冲出了1号和3号发射管。如果对于目标的观测数据全部正确，那么鱼雷将在2分钟之后击中这条船。

潜艇指挥塔上，所有人都在焦急地掐着秒表。2分钟到了。毫无动静。又过了10秒，还是毫无动静。2分30秒，德国人已经不抱希望了。直至2分50秒，终于传来了两声巨响。透过望远镜，哈腾斯泰因看到目标瘫痪在海面上。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显然对于自己刚才的表现并不满意。鱼雷跑了接近3分钟时间近1500米距离，大大超出自己原先的估计。

很快，无线电报务员报告称，目标正在发送求救信号：“SOS，SOS，拉科尼亚遭到潜艇鱼雷攻击。”哈腾斯泰因随即下令找来船舶识别手册，很快就确定了目标身份：“拉科尼亚、卡纳德白星轮船公司，利物浦，登记吨位19695吨。”显然，目标的吨位远超先前的估计。也就是说，德国人先前的判断有误，把一艘距离较远的大船，误认为是一艘距离较近的小船。不过，令哈腾斯泰因聊以 *** 的的是，他的判断比手下的瞭望哨还是要强一些。“你看！还是我的判断更接近事实。”

图2 本文主角维尔纳.哈腾斯泰因上尉。他和他的U156号潜艇最终于1943年3月8日被美军飞机炸沉于加勒比海

现在，U156号谨慎地朝着“拉科尼亚”号驶去。德国人可以清楚看到，船上的小艇正在被纷纷放下。船员显然正在逃生。但同时他们似乎正在朝着德国人叫喊：“Amico! Amico!”这是意大利语“朋友”的意思。哈腾斯泰因顿觉惊讶，立即下令上前施救。当之一个意大利人被拖上潜艇甲板之后，德国人一眼看出他穿的军服，显然是一名被俘人员。

这个意大利人不停地挥舞手臂，口中念念有词。与此同时，更多的意大利人被从水中捞了上来。其中有个人能说几句德语。于是一切都清楚了。船上有大约1500名意大利战俘，由160名波兰军人负责看守。鱼雷命中之后，波兰人没有及时打开逃生舱门。许多战俘恐怕凶多吉少。现在，U156号别无它法，只能继续从水中捞人，包括部分英国人。他们带来的消息指出，船员总共136人。另外，包括80名老人和儿童在内，还有348名英国平民和军人乘客。

当前，U156号已经救起了近100人。此外，“拉科尼亚”号上的22艘救生艇也在逐一被放入水中。但是仍然有太多的人泡在海水中拼命呼救。哈腾斯泰因甚感棘手，遂向位于法国的潜艇指挥部发送了一则紧急电报：“击中英国商船拉科尼亚。方位坐标7721。不幸的是船上有1500名意大利战俘。当前已经救起90人。请求指示！”

远在法国的潜艇司令部内，值班军官收到电报后不敢怠慢，立即上报给了邓尼茨。后者深知事态严重，遂立即下令距离最近的两艘潜艇以更高速度向U156号靠拢，帮助救援。此外，消息也被迅速通报给了法国海军，请求后者驻扎在西非的舰船尽管赶往现场。与此同时，邓尼茨不忘指示哈腾斯泰因：“任何情况下都必须优先保障潜艇自身安全！随时做好下潜准备！保持对空对海瞭望警戒！救援人数以不得影响潜艇操纵为限。”

然而站在一线的哈腾斯泰因，实在难以兼顾这些要求。站在潜艇指挥塔上，目之所及，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落水者。德国水兵焦头烂额，忙了一整夜。到第二天早上，这艘IXC型潜艇内外总共挤进了193人，严重超载。如果现在遭到攻击，潜艇根本无法下潜。那些实在没法挤上了的人，只能无奈地攀附在潜艇舷外。哀求与抱怨之声，不绝于耳。与此同时，更多人要么挤在救生艇上，要么就只能泡在水里，抓住救生艇的边缘，勉强维持。

图3 “拉科尼亚”故事发生地：南纬5度5分；西经11度38分

直至15日中午，U506和U507号潜艇先后赶到。U156号压力才稍有缓解。现在，3艘潜艇拖拽着救生艇，缓慢地朝着法国控制下的西非港口驶去。如果一切顺利，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与法国救援船只会合。但这终究是说不准的事。哈腾斯泰因于是决定用英语发送明码电文：“只要本艇不受到攻击，所有参与救援拉科尼亚的船只都不会受到我的攻击。”

图4 挤在U156号上的人群，显然是由刚刚赶来的战友拍摄的

这样的电报当然不会逃出盟军的耳朵。但是直至9月16日上午11点25分，U156号的瞭望哨突然喊道：“70度方位发现飞机。”那是一架巨大的美式四引擎“解放者”轰炸机，是从英属阿森松岛飞来的。之所以时间隔了这么久，主要还是因为英国人最初在收到电报之后根本不相信。

现在，轮到哈腾斯泰因做选择了。通常情况下，附近出现飞机意味着潜艇必须紧急下潜。但是眼下，U156号完全无能为力。艇艉还拖拽着好几艘已经捆绑在一起的救生艇。潜艇甲板上还有大量人员。舱内至少有超过100名多余人员。其中还有妇女和儿童。哈腾斯泰因只能下令挂一面硕大的红十字旗。

很快，旗子挂上了。接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看看会发生什么。“解放者”在潜艇周围盘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降低高度，朝着潜艇飞来。海面上所有人凝神屏息，等待着结果。恰在此时，一名英国军人挤到了哈腾斯泰因身边。他是一名皇家空军的军官，本来乘坐“拉科尼亚”号回国，如今却成了俘虏。现在，这名俘虏请求哈腾斯泰因将信号灯交给他，以便“用我们的语言和信号”与飞机联络。

哈腾斯泰因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你发送的信号的内容。”于是就出现了战争历史上最奇怪的一幕：一名被俘的英国军官，从一艘德国潜艇上，用莫尔斯电码向一架正在准备攻击的美国飞机发送灯光信号。内容是：“英国人；德国人；波兰人；意大利人；男人；女人；儿童。”美国飞机并没有做出回应，只是继续盘旋。于是这名英国军官继续发送信号：“潜艇上有从拉科尼亚号逃出的难民，包括士兵、平民、妇女，和儿童。”但是美国人依然没有反应。

很快，这架“解放者”消失在远处，随后又再次出现，然后再飞走。半小时，它又出现了。海面上的人们都能看出，这依然是一架“解放者”，但是刚才那架飞机么？所有人都不能确定。如此反复折腾，显然是因为飞行员正在请示上级。而最后的命令还是来了。人们只是看着这架飞机逐渐降至600米高度，朝着潜艇冲了过来。两枚炸弹落在了潜艇前方。弹片导致甲板上多人受伤。

哈腾斯泰因不再犹豫，立即下令：“砍断缆绳。”与此同时，“解放者”绕至潜艇后方，再次投弹。一艘救生艇直接完蛋。接下来两枚炸弹采用了延时引信，在U156号艇体下方爆炸，导致潜艇后部舱室进水。“所有人船上救生衣。”哈腾斯泰因再次下令，显然是为了以防万一。但是很快报告传来，潜艇损伤可控。而“解放者”终于飞走了。但是进一步冒险显然是不明智的。U156号最终还是下潜躲避。甲板上的人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好在法国人及时赶到，接手了救援任务，最终总共有1500人获救。但其中半数以上都是英国人。意大利战俘的命运依然悲惨。超过1000人葬身大海。而3艘德国潜艇，也全都顺利逃逸。

然而这场惨剧的后果依然深远。当U156号遭到空袭的消息传来，在法国的潜艇司令部内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论。显然，对于美军“解放者”的行为，德国人感到愤慨。一名激进的年轻参谋建议让潜艇全部离开，让那些救生艇听天由命。但是邓尼茨依然犹豫不决。他盯着海图，缓缓说道：“法国人的船明天就能赶到，然后一切都解脱了。”说完这话，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随后，他正色道：“但是我告诉你们，从现在开始，这种事情已经不合时宜。以后不得再做。敌人掌握着空中优势，并且几乎无处不在。救援任务所冒风险太高。使用红十字旗也没法打动美国人。”

图5 “拉科尼亚命令”德文及英文翻译本。

9月17日早上，另一艘参与救援的潜艇遭到空袭。消息传来，邓尼茨的耐心终于耗尽，正式通过无线电传达了所谓的“拉科尼亚命令”，即“禁止救助敌方落水船员。”在战后的纽伦堡法庭上，这道命令被作为证据，用以指控邓尼茨犯有战争罪行。但是考虑到战时英国和美国潜艇也不会救助敌方落水船员，这条指控最终被撤销。邓尼茨的服刑期限也就相应缩短至11年零6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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