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VS12，传奇的正反面

这是2对12的故事，也是两名苏联英雄，两位飞行员和两个普通人的故事。

1941年5月30日，在伟大的卫国战争开始前不到一个月，苏联艺术出版社出版并发行了10万份关于苏联飞行员的宣传海报。尽管有着相当大的发行量，但海报本身却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两架红色的“斯大林雄鹰”——I-153发起了一次突袭，打散了敌人的机群并且击落了几架黑色的敌军飞机。那些年印发了许多这样的海报，都是为了鼓励年轻人选择空军去蓝天上战斗，但海报的一个细节吸引了我：在图片下方被击落的敌军战斗机上，死去的飞行员挂在驾驶舱外，但机翼上却能看到奇怪的S字母的识别标志。这是来自哪里的飞机？为什么要和苏联空军交战？

左图是发行海报，注意敌机涂黑是艺术效果；右图是索科洛夫肖像，由于海报附属照片已残破至无法辨认，这张照片其实是另找的

万幸的是这张海报本身就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海报的附属文件是对图像的简短说明以及一幅苏联英雄飞行员的肖像照。文字的内容是：“苏联英雄格里高利索科洛夫（Grigory Sokolov）的壮举。1940年2月19日，飞行员索科洛夫和科扎琴科（Kozachenko）在一次空战后准备返回机场。当天中层空域有云，所以飞行员们决定保持一定高度以免错过敌人。果然，在回程的路上索科洛夫发现了下方的一支战斗机编队，这是一批白色的福克战斗机，是芬兰人，是敌人！敌方战斗机排着整齐的队形，所以他们马上数出了敌方数量，足足有12架。这是2对12，敌人的数量是我们的六倍。‘打还是不打？’索科洛夫在心里问自己，片刻之后他选择战斗，不能让敌人这么轻易地离开！

I-153也是一代名机了

太阳在我们背后，可以完成突袭。索科洛夫一边想着策略一边将飞机拉起，随后便发出了进攻命令。当苏维埃战鹰发出尖啸扑向正下方的敌人时，敌军飞行员仍毫不知情。索科洛夫将飞机带入陡峭的俯冲，用机枪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轰鸣，之一次奇袭就击落了两架福克飞机。这些飞机拖着长长的黑烟栽向地面，其他飞机反应过来以后准备攻击索科洛夫，但科扎琴科的掩护让他们无法得逞。索科洛夫看准时间又瞄准了一架福克机，用短促的点射击坠了它。索科洛夫和科扎琴科决定脱离战斗，敌军战斗机也一直尾随，在长达28分钟的追逐战中，英勇的苏联飞行员靠着过人的配合又击落了一架敌机，芬兰人只得悻悻地逃回机场。至此，2对12的传奇战斗以苏维埃飞行员的完全胜利而告终。索科洛夫和他的战友毫发无损地回到了他们的机场。由于这次英勇的胜利和其他一些军事功绩， *** 授予飞行员格里高利索科洛夫苏联英雄称号。”

芬兰空军装备的福克D.XXI，注意其下方的巨大滑橇

文件中描述了一年前的事件，海报上的“海鸥”正在与芬兰的福克D.XXI战斗，你可以从其正面的风冷发动机和巨大的固定滑板（芬兰缺乏前线机场使用滑橇来进行冰面起降）来辨认这些飞机。

至于S字母的识别标志...这是一个政治问题。

我们都知道芬兰空军的识别标志是“卐”字，但在宣传作品中使用这种标志是十分危险的，因为“卐”字同时也是代表纳粹德国的符号（区别是德国卐字是倾斜45度的右旋）。在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签署的现在，宣传画上的战斗机出现“盟友”的符号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因为此时德国还在向芬兰援助武器，这样的“宣传巧合”只会加剧苏联人民对德国的仇视。因此“卐”字符号被移除，取而代之的是一个“S”字母，这是一个“懂的人都懂”的做法。另外还有人提及S代表了芬兰的Schutzkor（资产阶级志愿兵），体现了芬兰军队的“侵略性”。

芬兰空军的福克D.XXI

当然为了研判宣传海报内容的真实性，我们还要找来当天的战斗日志，即西北方面军空军第7集团军第59战斗机航空旅第25战斗机航空团在1940年2月19日的行动摘要：

“15时35分，我（卡扎琴科大尉）在卡里萨尔米车站（现在列宁格勒地区维博尔斯基区）轰炸火车列车。观察到了直接命中。在攻击火车后，我遇到了12架F-21（苏联飞行员使用的福克D.XXI的代号之一）。两架I-153战斗了25分钟，战斗的结果是四架福克被击落，其余的被打散。他（索科洛夫）追击两架福克机到054区域，之后返回轰炸区，由于没有找到其他飞机，回到己方机场。”

为索科洛夫申请苏联英雄称号的材料，里面包含了科扎琴科的证词

这样的英雄事迹并不是绝对的偶然，

第25战斗机航空团第4中队指挥官彼得康斯坦丁诺维奇科扎琴科（Pyotr Konstantinovich Kozachenko）是苏联援华志愿航空队之一批编队成员，在几次重大战役都有参战，有着极为丰富的作战经验。而他的僚机，同一中队的格里高利马克西莫维奇索科洛夫（Grigory Maksimovich Sokolov）早在哈拉欣河（Khalkhin-Gol，即诺门罕）战役期间就初获战果。他们俩是作战经验老道，配合默契的空军精英，所以才有挑战六倍于己的敌人的勇气。

索科洛夫在哈拉欣河的战果就是像这样取得的

故事讲到这里，应该要结束了，这本该是一个令人备受鼓舞的，完美无缺的英雄故事。但正如我开头所说的那样，历史的长河里没有神明，有的只是普通人。

接下来是关于三个普通人的故事。

为什么是三个人？让我们把视角从苏联方面移开，转向芬兰方面。在2月19日当天，被击坠的4架福克战斗机里，有一架飞机的飞行员却不是芬兰人。苏军飞行员的对手之一是27岁的中尉艾哈德格拉夫克拉格朱尔温德弗里斯（Erhard greve Krag Juel Vind Frijs），他是一名丹麦人。名字如此之长的原因是他的身份，他是一名丹麦贵族后裔，甚至可以说是最尊贵的贵族家庭成员。

他是丹麦温德（分支）家族的一员，他本人亦是伯爵身份。

随着苏芬战争的开始，1000多名丹麦志愿者，包括16名飞行员，来到芬兰协助他们抵御苏军的进攻。有6名飞行员直接参加了战斗，因为他们很熟悉芬兰从荷兰购买的福克D.XXI战斗机（丹麦也有装备），所以很愿意驾驶这种飞机参战。直到2月19日为止，参战的6名丹麦飞行员有两名在战斗中丧生，一人也在重伤后不治身亡。考虑到伯爵本人的尊贵身份，芬兰人力劝他不要再参加战斗，但伯爵谢绝了，他不愿呆在后方享受优待。2月19日，他所驾驶的注册号为FR-80的战斗机被索科洛夫击落，伯爵本人尝试跳伞但没有成功，从此长眠在了异国他乡。6名丹麦飞行员来到芬兰，只有2名幸存者得以回国，他们是怀揣着帮助芬兰人民的想法来到这里，但仅仅2个月后，德国对丹麦的侵略就开始了。讽刺的是，在自己的祖国，丹麦飞行员们却看着漫天的德军飞机而无能无力。

丹麦空军的福克D.XXI战斗机

丹麦伯爵和他的墓碑，注意时间是吻合的

那么，剩下两个人的的故事呢？格里高利马克西莫维奇索科洛夫因战功被授予苏联英雄称号，之后他便去指挥第166预备役航空团的一个中队，然后在利佩茨克指挥人员高级培训班学习。在伟大的卫国战争的第二天，索科洛夫上尉被任命为第24战斗机中队指挥官，该中队是莫斯科防空网的一部分，驾驶新锐的拉格-3战斗机。1941年7月21日，他起飞去拦截一架身份不明的入侵飞机。地面单位报告说在索科洛夫飞入云层后，“传来了开火射击的声音”，随后拉格-3从云层中钻出并且直挺挺地坠入地面：索科洛夫很可能在空中就阵亡了。索科洛夫第二次成为了宣传的焦点，不过这一次不是向英雄致敬，而是缅怀。这场悲剧的荒谬之处在于无论是当时航空部门的推测还是战后对德国方面出动情况的查证，

索科洛夫很可能并不是死于敌我空战，而是...一场单纯的友军误击事件。

一名苏联英雄获得这样的结局是令人无法接受的，以至于苏军档案中索科洛夫的死亡日期都误写作了12月21日。

英雄所无法预料的结局

那么最后剩下的人呢？很遗憾，彼得康斯坦丁诺维奇科扎琴科也没有躲过死亡的结局——1945年3月18日，已经荣升中校的第163近卫战斗机团团长科扎琴科在但泽（格但斯克）地区被高炮击落并阵亡。

当时他也已经靠战功获得了苏联英雄称号。

一些时候我会这样想，我们在看见这些英雄创造的难以置信的传奇之时，是不是会忘记他们仍只是普通人的事实。在所有的光环背后，他们仍然会失败，会受伤，会被击落...会死。在战争中什么都可能发生，无论是排演好的结果还是偶然发生的奇迹，

但最常发生的，是把本来可以创造奇迹的人，变成不会再活过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