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为何失天下?隋末的贵族游戏谁才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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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书》由魏征主持编修,作为一部官修正史,自然要解答隋朝为何失天下的问题。
魏征是老革命,早年参加过瓦岗军起义,因文才出众而受到瓦岗军领袖李密赏识。瓦岗军失败后,他辗转归唐,辅佐太子李建成。之后的故事我们就更熟悉了。
然而,魏征对自己曾经参与其中的“革命队伍”却漠然置之,甚至颇有微词:
彼山东之群盗,多出厮役之中,无尺土之资,十家之产,岂有陈涉亡秦之志,张角乱汉之谋哉!皆苦于上欲无厌,下不堪命,饥寒交切,救死萑蒲。
莫识旌旗什伍之容,安知行师用兵之势!但人自为战,众怒难犯,故攻无完城,野无横阵,星罗棋布,以千百数。豪杰因其机以动之,乘其势而用之,虽有勇敢之士,明智之将,连踵复没,莫之能御。
魏征认为,在隋末这场群雄逐鹿的争斗中,农民起义军根本就不是主角,甚至还不如秦朝陈胜、东汉张角。
有学者提出,隋唐改朝换代,本质上是一场关陇集团内部的权力交接。最后的胜利者唐高祖李渊,论关系还是隋炀帝杨广的表哥,同样出自关陇贵族。
压垮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究竟是贵族,还是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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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七年(611年),邹平人王薄在长白山(今山东章丘县境)率先举起反隋义旗。山东百姓群起响应,起义军迅速发展到数万人,屯驻于泰山脚下。
王薄给自己取了一个响亮的称号“知世郎”。其实他本是一介平民,此前默默无闻,若无长白山起义,他未必会在史册留下姓名。
知世郎的振臂一呼,并非不可一世的英雄气概,而是被暴政压垮的无数普通民众的心声。
王薄起义最初的宗旨,不过是反抗隋朝繁重的兵役,号召老百姓以死相争,不要做出征高丽的炮灰。他所向往只是一个逃避征役的理想生活,而非推翻隋朝统治。
为此,王薄还作了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作为起义宣言:
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锦背裆。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在王薄起义后,平原人刘霸、漳南人孙安祖、窦建德、蓨县人高士达在华北各地纷纷掀起反抗浪潮,浩浩荡荡的隋末全国农民大起义就此展开。
王薄起义的诱因是反对兵役,可起义军并没有就此拖住隋炀帝征高丽的后腿。
在杨广看来,不打高丽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镇压起义甚至没有出征高丽重要,起义军不过是一群盗匪而已,只需下令都尉、鹰扬与郡县官吏追捕即可。
正如魏征后来的评价,农民起义军目光短浅,战力低下,不足为惧。隋将张须陀进军泰山,一战就将王薄十余万的起义军打得四散奔逃。
杨广根本没有必要回去镇压农民起义,出了城,吃着火锅唱着歌,接着打高丽去了。
直到大业九年(613年),隋炀帝第二次征高丽时,一个叛乱的消息传来,杨广才“惧见于色”,赶紧下诏“六军即日并还”,从辽东回师镇压。
这个谋反的人,是杨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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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玄感是隋朝重臣杨素的长子,家世显赫,因其父之功,被授予上柱国,任礼部尚书,可谓前途无量的官二代。
杨素不仅曾与杨广一同担任统帅南下灭陈,还对杨广有拥戴之功,在其夺嫡之争中屡屡献上助攻。可夺得皇位后,杨广却有意疏远杨素。
大业二年,杨素病重时,杨广表面上还派名医为其医治,赏赐良药,暗地里却时常询问杨素的病情,惟恐他不死。杨素知道杨广的心思,忧虑地对家人说:“我岂须臾活耶!”不久就病逝。
史书记载,杨素死后,杨广日甚一日的猜忌让杨玄感内不自安,他才心生反意,谋立秦王杨浩为帝。
当杨广再次征高丽时,负责督运粮草的杨玄感把握良机,在黎阳(今河南浚县)起兵反叛。杨玄感骁勇力大,身先士卒,时人比之项羽,手下将士都愿为其拼死效力,各地百姓也为其深深吸引,“一呼而从者十万”,“众皆踊跃,称万岁”。
杨玄感反复宣传自己起兵是正义之举,鼓动众人说:“我身为上柱国,家里黄金巨万,既富且贵,我一无所求。如今我不顾家破族灭,只是想为天下人解倒悬之急,拯救黎民百姓。”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历史学者韩国磐先生认为,杨玄感起兵,实际上“是统治集团的大分裂”。
杨玄感叛乱后,响应其号召的就有韩擒虎之子韩世谔、观王杨雄之子杨恭道、裴蕴之子裴爽、郑善果之子郑俨以及来护儿之子来渊等四十余人,清一色的勋贵子弟,一个个都是衣食无忧、前途光明的官二代。
前吏部尚书李子雄甚至杀了杨广的使者,大老远跑来加入杨玄感的队伍。杨玄感的好友、蒲山公李宽之子李密更是被召到黎阳,拜为军师。
杨玄感明确指出,杨广是昏君(“主上无道”),宣布要将其推翻。杨玄感一家世代为官,响应其起兵的达官子弟也都是正儿八经的贵族,他们一起向关陇贵族的老大哥杨广挥刀,未必是为了老百姓,而是因为杨广动了他们的蛋糕。
杨广的政策触及了贵族的利益。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这是魏晋以来门阀政治形成的局面。
杨广推行科举制,用更为公平的选拔人才方式打破门阀政治。为了削弱魏晋南北朝以来门阀贵族的危害,更是下令“制魏周官不得为荫”,将贵族子弟以门荫得官爵的大门狠狠关上。
在关陇贵族看来,杨广兴建洛阳城、修大运河的举措,也有促成政治、经济重心东移南下的趋势,更不要说其出征高丽等激进措施早已让人离心离德。
杨玄感叛乱给杨广带来的恐惧,甚于王薄的起义,更甚于高丽的坚城。这场叛变,虽然仅过两个月就宣告失败,却从根本上动摇了隋朝的统治。
此后,各地贵族纷纷加入反隋大军,敲响大隋王朝的丧钟。起义军的口号不再是王薄喊出的“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而是推翻隋朝,建立新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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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玄感的失败,实在是No zuo no die。
李密来到军中后,为老友提出上、中、下三策:长驱蓟门,北据幽州,使杨广进退失据,此为上策;轻装西进,控制潼关,奇袭长安,此为中策;就近攻打洛阳,胜负难测,此为下策。
杨玄感偏偏就选了下策,在洛阳和隋朝大军死磕,贻误战机,频频败北,最后兵败身死,被分尸示众。
平定叛乱后,怒气冲冲的隋炀帝大动杀机,将杨玄感的追随者3万多人处死,判处流徙者6000余人,就连接受过杨玄感开仓赈济的普通百姓也被活活坑杀。
李密幸运地逃过一劫,在一路逃亡后,投靠在黄河东南岸起事的瓦岗军。
李密跟瓦岗军本是风马牛不相及。
李密是北周八柱国之一李弼的曾孙,也是关陇贵族,与隋朝皇室同气连枝。
关陇贵族,是陈寅恪先生等历史学者提出的概念。该集团发源于宇文泰创立的八柱国和十二大将军,由代北武川的鲜卑贵族和关陇、河东一带世家大族组成,北周、隋、唐皇室都源于关陇贵族。
李密家族因功世袭蒲山公,他早年与杨广也有过“亲密接触”,在宫中担任宿卫,但杨广看他不顺眼,把他给赶回家,从此事业受挫,才跟着好哥们杨玄感造反。
而在李密到来之前,瓦岗军只是一支在河南保全一方的农民武装,由东郡人翟让率领。翟让原来是基层公务员,出身底层,其创业团队中的单雄信、徐世勣、王伯当等将领也非贵族。
一入瓦岗,李密就帮瓦岗军打了几场大胜仗,用计打败隋军名将张须陀,收降隋将裴仁基。瓦岗军的弟兄们眼睛瞬间就亮了,这哥们是人才啊,又是贵族,颇有名望。
在翟让的牵头下,瓦岗军一致推举李密为首领,号称“魏公”。
通过一次看似和平的权力交接,李密坐上瓦岗军的头把交椅,起义军在这一刻发生本质变化。如果瓦岗军得天下,最后的赢家,依旧是关陇贵族。
在攻下兴洛仓、回洛仓等几大粮仓后,瓦岗军开仓放粮,得到中原百姓拥戴。据记载,仅兴洛仓储粮就多达 2400 万石,一时间“老弱负襁,道路不绝”,“属至数十万”。
瓦岗军兵临洛阳城下,成为当时最强大的反隋起义军,李密一度是最接近皇位的争夺者。
李密却飘了,甚至得了失忆症,走上杨玄感的老路。如自己当年所说的,“引兵攻战(洛阳),必延岁月,胜负殊未可知”,就在洛阳周围与隋军僵持日久,啪啪打自己脸。
在称霸中原后不久,瓦岗军将领柴孝和就劝说过李密,直取关中,天下可定。
关中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隋唐时期的政治中心,出自关陇集团的李密当然心知肚明。
可李密跟柴孝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说的,我也早有考虑,确实是上策。但是昏君尚在,隋军兵力尚强。我军所部都是山东人,既然未能攻下洛阳,哪敢随我西入关中?”
李密的意思是担心后方不稳,人心不齐,才放弃进军关中。
当他有所顾虑时,另一位关陇贵族出身的竞争者却凭借着远弱于瓦岗军的兵力率先进入关中,成就帝业。
此人,正是李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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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十三年(617年),南下江都(今江苏扬州)的杨广正享受着生命中最后的狂欢,恃才傲物的他曾引镜自照,对萧皇后感慨道:“好头颈,谁当斫之!”
最后夺取他性命的,并不是某个饱受暴政压迫的义军将士,也不是某个遭受压榨多年的穷苦百姓,而是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开国功臣宇文述之子宇文化及。
在生命结束之前,杨广或许已经感觉到末日一步步接近的恐慌。杨玄感叛乱后,他最担心的局面一触即发,在一波又一波起义浪潮下,各地豪强纷纷造反,他们比农民起义军更具威胁。
凉州豪望李轨,占据河西,建立凉国;
萧梁后裔萧铣,雄踞江南,自称梁王;
马邑富豪刘武周,依附突厥,占据河东;
鹰扬郎将梁师都,自称丞相,割据称帝;
江都通守王世充,入据洛阳,图谋不轨;
还有唐国公李渊,在太原起兵,进军关中…
李渊和杨广,是表兄弟。
关陇贵族,通过联姻形成一个庞大的关系网。
譬如在网上经常被戏称为“中国之一岳父”的独孤信,七个女儿有三个成了“皇后”:长女嫁给北周明帝,四女嫁给陇西郡公李虎之子李昺,生唐高祖李渊,七女嫁给隋文帝杨坚,生隋炀帝杨广。
李渊深谋远虑,早想着挖表弟的墙角。
他与宇文化及的弟弟宇文士及关系密切。后来宇文化及兵败,宇文士及投唐,李渊毫不避讳地对身旁的心腹裴寂说:“此人与我言天下事,至今已六七年矣,公辈皆在其后。”
宇文士及投唐是在太原起兵两年后,李渊说自己六七年前就经常和他暗中议论“天下事”,那个时间正是杨玄感起兵前后。
一些记载说李渊此前毫无起兵打算,甚至在李世民和裴寂从晋阳宫找了几个美女来“三陪”,逼迫他起兵后,还大吃一惊,显然不符合实情。
李渊做太原留守时,朝中已经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投靠他,如隋右勋卫长孙顺德、右勋侍刘弘基,都为了躲避出征高丽之役,逃亡到太原,藏匿于李渊家中。
长孙顺德是唐太宗长孙皇后的族叔,刘弘基年少时放荡不羁,完全是依赖父亲的名声为官,这两人都是贵族,后来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大业十三年(617年),李渊趁乱起兵,留下四子李元吉镇守太原,自己与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率领精兵强将西取长安,进据关陇集团的大本营关中。
李渊进军关中时,有人担心李密会派兵阻击。
李世民向父亲进言,断定“李密顾恋仓粟,未遑远略”。意思是说,李密守着堆积如山的粮食和潮水般涌来追随他的乌合之众,早就被眼前利益冲昏头脑,根本不会先攻取关中。
为了麻痹李密,李渊特意命人写了一封信对他大肆吹捧,说“天生蒸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为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又说明自己没有取隋而代之的打算。
李密读后,被唬得一愣一愣,更加得意忘形,同样是关陇贵族,他却将进兵关中的机会轻易让给李渊,专心攻打洛阳,直至走向覆灭。
李渊对其部下说:“(我)得入关,据蒲津而屯永丰,阻崤函而临伊洛,东看群贼鹬蚌之势,吾然后为秦人之渔父矣!”
瓦岗起义军,最终沦为关陇集团重新洗牌的工具,什么好处也没捞到。
杨广不得人心,关中官僚早已做好准备迎接关陇集团新的“话事人”。
当李渊兵临黄河东岸时,关中的冯翊太守肖造、华阴县令李孝常望风而降,并献上位于华阴的粮库永丰仓作为礼物。京兆万年、礼泉等地的官吏也相继派人向李渊示好。
李渊率军渡河,手下大军已有二十多万,“三秦士庶,衣冠子弟,郡县长吏,豪族弟兄,老幼相携,来者如市”。
攻克长安后,李渊打着“尊隋”的旗号,迎立代王杨侑为傀儡皇帝,遥尊隋场帝为太上皇,自己却“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封唐王”。
等到第二年,宇文化及在江都缢杀杨广的消息传来,李渊接受杨侑禅位,顺理成章地改朝换代,关中士民都已心悦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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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立足关中后,踏上统一之路,开始与各地豪强和各路农民起义军的争斗。
隋末三大农民起义军中,河南的瓦岗军因李密的战略失误而葬送,河北军窦建德之后在虎牢关被李世民一战击溃,送到长安斩首,杜伏威、辅公祏领导的江淮军早在武德二年(619年)就宣布归降唐朝。
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更先点燃隋末起义这把大火的“知世郎”王薄,也许能代表普通老百姓参与这场权力游戏的处境。
当初,长白山十余万起义军被隋朝官兵打得大败后,王薄率领残部转战于山东各地,过着有这顿没下顿的流亡生活。
隋朝灭亡后,他率众投奔宇文化及,毕竟宇文化及帮他们杀了“仇人”杨广。
宇文化及败亡后,他又机智地转投唐朝,被任命为齐州总管。
天下之大,一介草民,求得一官半职,安然度日足矣,正如《无向辽东浪死歌》中唱道:“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可惜王薄无福享受,在降唐不久后就死于仇家之手。
长白山前知世郎,虽知世,却不知命。
隋唐天下的棋局,仍是贵族的游戏,一个贵族灭亡,另一个贵族崛起,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