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水洞沟揭秘史前人类
1923年夏天,法国古生物学家德日进和桑志华来到宁夏灵武水洞沟,发现了打制石器及与之共存的动物化石;1925年,他们在国际期刊发表论文,宣布在遥远的东方发现了具有欧洲石器技术特点的遗存,引起国际学术界高度关注。
自水洞沟遗址发现以来,有关史前人类文明的诸多疑问萦绕在考古人心头:人类如何扩散到世界各个角落?是否早在旧石器时代,欧亚大陆东西两地便发生过远距离交流?此后100年间,在水洞沟遗址,一代代考古人筚路蓝缕、叩问大地,从数万件石器、动物骨骼等遗物中,艰难破译史前人类的生存密码。
百年寻根之旅
作为我国最早发现并发掘的旧石器时代遗址之一,水洞沟遗址推翻了“中国没有旧石器时代文化”的论断,揭开了我国旧石器时代考古序幕。100年间,考古人员陆续发现了12处旧石器时代考古地点,挖掘出数万件遗存。
1960年,中国和原苏联组建的中苏古生物考察队在第1地点发掘出2000余件石制品。1963年和1980年,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裴文中先生和宁夏博物馆又先后对遗址第1地点进行了两次系统发掘。这期间的发掘面积有限,出土材料被分散保存,未做整体、系统的研究,一些问题悬而未决。
水洞沟遗址第12地点出土的细石叶
2002年,考古人员在水洞沟第2地点进行考古调查时发现,在一处剖面,土被烧红,像砖一样,这证明人类曾在这里长期集中用火。“这是一个生存大本营,我们找到了核心的遗址区。”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特聘研究员、亚洲旧石器考古联合会荣誉主席高星说,团队当时作了标记,等到2003年再来发掘,却发现剖面坍塌了一大部分,一些重要遗存消失。
抢救性发掘研究刻不容缓。2003年至2022年,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联合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在水洞沟遗址及周边地区开展了系统考古调查。在此期间,考古理念和技术不断更新,3D建模、无人机航拍、全站仪测量技术和精心设计的浮选水洗流程被全过程应用到考古发掘中,考古工作效率与精度不断提高。大量石制品、动物骨骼、装饰品等文化遗存被发现。
一场历时百年的考古发掘,构建起水洞沟遗址距今4万至1万年左右的文化发展序列,为中国现代人起源理论提供了支撑。相关考古成果在“东亚地区现代人起源”“农业起源”等国际重大学术课题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水洞沟遗址位于黄河边,是远古人类的家园,也是中华文明根脉的体现。”高星说。
水洞沟遗址第12地点出土的骨针
石头的奥秘
水洞沟古人类文化遗址位于毛乌素沙地与滔滔黄河之间,如今这里已成为国家5A级景区。游客的目光透过陈列室里的一件件石器和动物化石,遐想着数万年前人类祖先的生活画卷。
有关旧石器时代的考古,更多是与石头打交道。石头看似单调,却是破解远古奥秘的“无字天书”。比如一枚形如乌龟背壳的勒瓦娄哇石核,在专家的研究和阐释中,就能串联起数万年前的欧亚大陆文明。
“水洞沟遗址群的一个核心问题,是勒瓦娄哇石叶遗存的来源,及其与华北的小石片石器技术体系之间的关系。”高星说,水洞沟遗址区出土的带有勒瓦娄哇石叶技术的遗存,与欧亚西部和西伯利亚地区旧石器时代晚期初段的遗存属于同一体系,在中国、东亚很罕见,“应该是一支特定人群从西向东迁徙所留下的文化遗存”。
水洞沟遗址第1地点出土的石核
在距今至少4.1万年前,勒瓦娄哇石叶技术曾在水洞沟存在过,可在距今3.4万年时又彻底消失,水洞沟人回归到了华北传统的小石片石器技术体系。“两套技术体系没有过渡,究其原因,应该是人群发生了变化,而环境可能是人群变化的主要动因。”高星说,这一重大发现,使得水洞沟遗址成为研究旧石器时代东西方人群迁徙融合与文化交流、探索东亚现代人起源的一方热土。
考古工作者还挖掘出被火烧过的石头。火烧是为了改变石头的质地、更好地 *** 工具。发现的骨制梭形器表明当时的先民已学会织网捕捉飞鸟走兽,石磨盘与石磨棒则表明农业生产已有雏形。高星说,这些考古成果说明,人类正由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过渡,从狩猎采集向农业生产转型,资源得到强化利用,文化快速发展,社会加速复杂化。
考古工作人员在水洞沟遗址第1地点开展发掘工作
期待下个百年
过去10年,高星团队每年都会招募国内外高校志愿者参与水洞沟考古发掘工作。学生们白天发掘文物,晚上围坐驻地小院的石桌旁打制石器。在一次次砸破手指、打废石材的尝试中,制成了尖状器、边刮器、端刮器等。他们用石器剥开羊皮、切分羊肉,用“石煮法”烹饪羊肉。
孩子们参观水洞沟遗址博物馆 艾福梅 摄
岁月荏苒,学子们在趣味实践中感受先民的生活,不少人从这里成长,日后成为大学教授、研究员或学术带头人。曾参与发掘工作、目前就职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李罡说:“打石器真的会上瘾。旧石器考古的魅力之一,就是复原、模拟先民的生活,体会先民的苦与乐。”
为了让专业考古走进公众视野,每年夏天考古发掘季,考古团队成员都会邀请前来参观的游客走进发掘区,为他们解答疑惑。如今,水洞沟每年接待10万多人次的中小学研学团队,让孩子们在钻木取火、打制石器中触摸历史。
孩子们现场体验考古发掘 艾福梅 摄
考古是一件需要运气的事。20年来,高星从青年学者变得白发苍苍,却一直留有遗憾:数万件遗存中,没有一件人类化石,很难定论水洞沟人是何种人群。“所幸水洞沟考古远未结束。遗址群至少还能再挖100年,期待未来有更多成果。”
半月谈记者:马思嘉 马丽娟 / 编辑:徐宁
*本文为《半月谈》2023年第17期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