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为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要反对王安石变法?
宋神宗熙宁年间,王安石议行学校贡举法,苏轼站出来反对。王安石推出均输法,苏轼与苏辙都站出来反对。王安石打算推行募役法,向神宗呈交了“以钱代役”的役法改革“条目”( 大纲 ):“考众所论,独其言使民出钱雇役者,人以为便,合于先王使民出财,以禄在官庶人之意。应昔于乡户差役者,悉计产赋钱,募民代役,以所赋钱禄之。”并建议“选官分行天下,付以条目,博尽众议 ”。
不必感到意外,这样的役法变革自然也是苏轼极不以为然的,他的理由是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谷,岂不难哉。”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以乡户承担职役,所以哪怕乡户差役已经积弊难返,也不可改为募役。而且,差役的更革将导致可供士大夫役使之人大为减少,“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凋敝太甚,厨传( 向官员提供饮食、车马、馆舍的服务 )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
——你看,三十三岁的苏轼仿佛长着一颗七十岁的脑袋。
我们知道,熙宁变法之时,极力反对变法的人主要来自两个群体 :老臣和台谏官。老臣有保守倾向,反对新法在所难免 ;台谏官的天职是充任反对派,他们唱反调亦不难理解。但苏氏兄弟在熙宁初不过三十岁左右,还是热血青年,又没有担任言职,何以也那么强烈地反对变法、不放过任何一个唱衰新法的机会呢?特别是苏轼,一副毒舌,三番五次对王安石明嘲暗讽,确实有些异常。我认为他们如此意气用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受乃父苏洵的影响,近乎本能地反感王安石的为人与主张。
这得从宋仁宗嘉祐年间说起,其时王安石在京任职,苏洵携生平著作与二子游京师,往来于公卿之门,投文邀名,求官乞职,如在上宰相韩琦的书信中便说 :“洵年老无聊,家产破坏,欲从相公乞一官职。”尽管“吃相”有点难看,但苏洵大器晚成,文笔老辣,因此文章在京师士大夫间被广泛传阅,备受赞赏,唯独王安石嗤之以鼻,认为苏洵之文不过是拾战国纵横家之唾余罢了,“屡诋于众”。苏洵奔走于公卿之门求官的行为,更是王安石平生所瞧不起的 :“彼游公卿之门、求公卿之礼者,皆战国之奸民。”
随父亲游京师的苏轼、苏辙兄弟,少年才俊,文名满京华,却同样不入王安石的法眼。嘉祐六年,苏氏兄弟双双考中制科,获授官职。王安石却对好友吕公著说:苏轼的策论,“全类战国文章,若安石为考官,必黜之”。这是不是王安石的偏见呢?我们看苏轼应制举的一段策论就清楚了 :“宜明敕天下之吏,使以岁时纠察凶民,而徙其尤无良者,不必待其自入于刑,而间则命使出按郡县,有子不孝、有弟不悌、好讼而数犯法者,皆诛无赦。”论调与《商君书》《韩非子》何其相似?
王安石还以苏辙的策论意在讨好宰相韩琦、“专攻人主”为由,拒绝给苏辙起草任官的诏敕,因为苏辙那篇策论写得特别过火,采道听途说之言,恣意抨击仁宗“陛下自近岁以来,宫中贵姬至以千数,歌舞饮酒,欢乐失节”。虽然所言不实,但仁宗觉得苏辙勇气可嘉,决定录取他。王安石却认为苏辙卖直沽名。
因为这层过节,苏洵对王安石恨之入骨,曾跟欧阳修说 :“以某观之,此人异时必乱天下。使其得志立朝,虽聪明之主,亦将为其诳惑,内翰何为与之游乎?”相传老苏还写了一篇《辨奸论》:“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夷狄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暗示王安石是“大奸慝”。
不过,以王安石骄傲的个性,即便知道自己的言论得罪了苏洵,惹下了仇怨,他也是不在乎的。
现在许多网文都说,王安石是激进派,司马光是保守派,而苏轼是中间派,“不仅反对新党的激烈变法,也反对旧党的因循守旧”云云,这其实是今人想象出来的苏轼形象,完全不合史实。历史中的苏轼,一开始就是最强烈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人,不管王安石推出什么新潮,他都会站出来反对,或者写诗讽刺。只是在地方辗转为官之后,特别是经历过“乌台诗案”之后,才逐渐改变了原来的固执立场,转为支持一部分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