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瑾就义前,逮捕她的县令泪流不止:杀你非我本意,请体谅
1907年10月的一天,曾亲自拘捕并监杀秋瑾的原浙江山阴县令李钟岳,趁家人不注意,在房间内悬梁自尽,时年53岁。
而据他的家人回忆,在李钟岳悬梁自尽的前几天,他已经有过多次寻短见的行为,先是跃井后又自缢,好在家人救助及时,这才暂时保住了性命。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李钟岳求死之心会如此执着,虽屡次获救,但最终还是找了个机会悬梁自尽。
究竟是什么原因,会导致这位县令大人执着于求死呢?他的自尽,又与秋瑾有什么关系呢?这一切,还得从秋瑾就义前夕说起。
一、
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的7月,对于刚刚上任浙江山阴县县令的李钟岳来说,是一个让他十分为难的月份。
就在这个月的月初,他的上级即绍兴知府贵福给他发来一道紧急命令,命令的内容倒是很简单,只不过是让他抓几个人,顺便查封一所开办在山阴县的学校。
按常理来说,既然上级下命令,那就按章行事就得了,这又是什么难的呢?
但就是如此简单的命令,却让李钟岳犯了难,不为别的,就因为上级要他去抓的人,名字叫做秋瑾。
对于秋瑾,李忠岳早有耳闻,并且对她的才学极为仰慕,秋瑾曾作有一首诗,诗曰:驰驱戎马中原梦,破碎山河故国羞,深深折服了李忠岳。
并且,他还经常拿着这两句诗来教育自己的儿子,称“一女子而能诗,胜汝辈多矣”。
因此,颇有爱才之心的李钟岳,在接到命令后稍加思索,就决定“竭力保护之”,也就是想办法保全秋瑾。
那么,绍兴知府又是为何要下令抓捕秋瑾呢?事情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1907年7月6日,秋瑾的表哥徐熙麟在安庆起义,但因准备仓促事败,其本人被捕后遭酷刑处决,更糟糕的是,他的手下在刑讯中招认,此次起义,与徐熙麟在山阴县创立的大通学堂有关系。
而当时大通学堂的负责人,正是秋瑾。
因此,时任浙江巡抚的张曾扬(张之洞侄曾孙)迅速下令,要求查封大通学堂并逮捕学堂一干人等。
命令传到绍兴府后,知府贵福自然是不敢怠慢,并且,在徐熙麟起义时,被徐射杀的安徽巡抚恩铭,恰好是贵福的远亲,这么一来,贵福更加怒火中烧,放狠话一定要大通学堂的人“血债血偿”。
之后,贵福便急令山阴县县令李钟岳,要求他必须马上查封学堂并拿人。
虽说贵福逼迫甚切,但李钟岳有心想保全秋瑾,因此,他就主动面见贵福,提出“若直接武力查封,恐惊动地方”,不如先暗中调查,看“是否确实,再定办法”。
对此,贵福虽心有不悦,但碍于李钟岳的面子,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但虽说如此,作为一个县令,李钟岳是没有能力阻止和改变这件事的,他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为了能拖延几天,以便让秋瑾等人逃走。
果然,在数天后,贵福左等右等不见李钟岳的消息,当即就亲赴山阴县县衙,当着面怒斥李钟岳,质问他如此拖延,究竟是什么居心?
临末,贵福恶狠狠的下令,如果再不行动,那就等着一同被问罪吧。
“府宪命令,汝延不执行,是何居心?限汝立即率兵前往,将该校师生,悉数击毙,否则我即电告汝与该校通同谋逆,汝自打算可也。”
到了这个地步,李钟岳也知道无法拖下去了,没办法,他只能是带着士兵,浩浩荡荡的朝着大通学堂而来。
一路上,他还特意制造出不小的动静,就是希望得到消息的秋瑾能赶紧离开,但等到他抵达大通学堂后,眼前的一幕,让他既震惊又失望。
二、
失望的原因,是秋瑾压根就没打算走。
原本,李钟岳想的是,自己拖了这么几天,应该让秋瑾有足够的时间离开,并且,在来的路上,他还制造动静,同样也是这种用意。
甚至,为了避免手下伤及无辜,李钟岳不仅下令兵丁只捕人,不乱射,同时还特意让下人把自己连同轿子抬到最前面,这么一来,那些兵丁们就不敢乱开枪了。
但让李钟岳没想到的是,秋瑾居然没走。
事实上,早在几天前,就有人劝秋瑾离开,甚至有开明的士绅在上海为了寻了一处住处,希望秋瑾能去那里暂避风头。
但不管怎么说,秋瑾始终不同意离开。
对此,秋瑾也有自己的理由,之一,是她要疏散学堂里的师生,不能把她们丢下而自己先离开,第二,在得知表哥徐熙麟被害的消息后,秋瑾已经有了赴死的念头。
当时她就对自己的同伴说过,“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而她,甘愿做那个流血之人。
所以,在李钟岳好不容易争取到的那几天里,秋瑾反而十分淡然的在疏散师生,最终,绝大多数人均安全离开,只剩下一小部分人不肯走,他们要与秋瑾一起舍生取义。
到了这一步,李钟岳也十分无奈,最终,他不得不下令,将秋瑾连同其余七名学生一起带走。
而在次日,贵福为了找到秋瑾是革命党的证据,又逼迫李钟岳带着兵丁前去查抄秋瑾的家,对此,李钟岳虽表面上答应,但私底下却想尽办法为秋瑾“打掩护”。
他在抵达秋瑾家后,先是确定了秋瑾平日里居住在哪里,之后要求兵丁不得对该处进行查抄,最终,一帮兵丁果不其然的没有查到任何所谓的证据。
多年后,李钟岳之子李江秋与秋瑾之弟秋宗章在杭州见面,秋宗章就不无感慨的告诉李江秋:
“先姊在家,独居一小楼,所有与先烈来往信件,均藏其中。六月初四大通被查抄时,全家均逃难,故一切未及掩藏。令父李钟岳先生在查抄前,已问明小楼为秋女士所居,故意不令检查,否则必连累多人”
言外之意,若非当年李钟岳设计保护,那么秋家必将因此多人受到连累,此等大恩,犹如再造。
李钟岳此举,自然是想保护秋瑾家人,避免更多人受到连累,但他更想保护和营救的,则是秋瑾本人。
三、
而在公堂之上,李钟岳为护住秋瑾,可谓是想尽办法。
光绪三十三年六月初五,按贵福要求,李钟岳在县衙提审秋瑾,按照以往的审讯流程,一般犯人被押上来后,大多会先挨上一顿板子,然后在慢慢审讯。
但这一次,一心想护住秋瑾的李钟岳,却换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方式。
他命人在公堂上设座,请秋瑾安坐于座中,然后清退其他人等,由自己单独对秋瑾进行“审问”:
最开始,李钟岳先问:你究竟是不是革命党?
对此,秋瑾并未回避也更没有否认,早在得知表哥就义的消息之后,她就已经萌生了赴死之心,所以,她十分淡然的回答,“是”。
这个回答,让李钟岳沉默不语,半天之后,他拿出纸笔,请秋瑾写出申辩之词,而秋瑾大笔一挥,写下了那句著名的“秋风秋雨愁煞人”。
可以说,李钟岳对待秋瑾如同上宾,直到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还是希望秋瑾躲过此劫。
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又能如何呢?贵福在得知李钟岳待秋瑾如上宾的审讯过程后勃然大怒,当即怒斥,“为何不用刑讯,反而待若上宾?”
对此,李钟岳的回答是,“均为读书人,且秋瑾一女子,加之证据不足,实难用刑”。
听到李钟岳的这种回答,再结合他之前的举动,贵福明白,指望李钟岳是审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结果了,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毒计。
当天夜里,他赶至杭州,在面见了浙江巡抚张曾扬后,贵福干脆谎称秋瑾已经“招供”,且证据确凿,而张曾扬在未加核实的情况下,则直接给贵福签发了“就地正法”的手谕。
拿到这张手谕之后,贵福未作停留,又在当天深夜赶回了绍兴,并召李钟岳前来知府衙门,称有紧急公务。
大堂之上,贵福、李钟岳面对面而坐。
贵福掏出手谕,冷冷的说,“李大人,抚宪大人的手谕在此,现令你即刻斩杀秋瑾,不得有误,如拖延不办,我必上报巡抚,治你一个抗命不遵的罪”。
而看到手谕之后,李钟岳大惊失色。
他也知道,这背后必定是贵福在搞鬼,因此他就说,“供证两无,安能杀人”?,但贵福早知道他会这样,因此一拍桌子怒道,“今日之事,杀,在君;宥,亦在君。请好自为之”。
随即,贵福拂袖而去,独留李钟岳黯然神伤。
这一夜,是李钟岳五十多年的人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夜,他在跌跌撞撞回到县衙之后,枯坐良久,左思右想均在思索如何才能让秋瑾躲过此劫难,但思来想去直至已过子夜,他都没有想到一个两全之策。
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官,有太多的事情,他没有能力去改变。
最终,时间已经是次日凌晨三时,而按照当时手谕上的要求,在子夜之后,就必须要斩杀秋瑾,至此,无奈的李钟岳,只能安排衙役把秋瑾请到大堂之上。
四、
面对秋瑾,李钟岳这位父母官深感愧疚,他强压着激荡心虚说了这么一番话:
“余位卑言轻,愧无力成全,然死汝非我意,幸谅之也。”
史载,李钟岳在说完这些话后,当场“泪随声堕”,哭泣之中,满是他因无法营救秋瑾而流露出的愧欠。
同在大堂上的衙役,一个个也是“相顾恻然”。
而秋瑾面对这位吐露心迹的父母官,同样也是感谢万分,她知道,正是这一段时间以来,李钟岳对她的保护,才让她活到了今天,也让她的家人幸免于难。
最终,李钟岳问秋瑾还有什么要求,自己一定会想办法帮她完成遗愿。
对此,秋瑾只提出了两个小请求:
之一,请勿枭首;第二,请勿在行刑后剥衣。
1907年7月15日(光绪三十三年六月六日)凌晨四点,在贵福的一再催促下,李钟岳被迫押解秋瑾前往绍兴轩亭口。
临刑之际,秋瑾并未有丝毫慌乱,从容不迫的英勇就义,至此,一代女杰香消玉殒。
秋瑾之死,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当时各大报纸纷纷报道,很多有识之士纷纷拿起笔杆,在报纸上为秋瑾伸冤。
而对于李钟岳来说,秋瑾的死,让他整个人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秋瑾被处决不久,贵福就把李钟岳屡次包庇的事情告到了巡抚张曾扬处,随后,李钟岳被冠以“庇护女犯罪”,最终做革职处理。
史料记载,李钟岳在被离任当天,绍兴的士绅以及民众共数百人,沿街相送,一直送至距离城内三十里之外的地方,依旧恋恋不舍。
面对民众,李钟岳愧疚之心更甚,不由的悲从中来。
“去留何足计,未能保全大局,是所憾耳!”
回到家中,李钟岳始终未能从这种愧疚之中走出来,反而终日不停的念叨,“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始终认为,秋瑾之死,更大的责任在自己未能护佑周全。
带着这种情绪,李钟岳一直就处在愧疚以及闷闷不乐的情绪之中,尽管时间一天天过去,但也未能让他有丝毫好转,反而在良心的驱使下,让他愈发自责。
并且,他时常拿着秋瑾临刑前一夜所写下的那张“秋风秋雨秋煞人”的遗墨端详,“注视默诵”之余,泪流不止。
最终,他竟萌生了殉身之志。
有了这种念头,李钟岳开始尝试自尽,他曾投过井,也曾趁着家人不注意,在后院的树上试图自缢。
但由于家人对他近来的情绪极为关注,因此,李钟岳前几次自尽都被家人救了下来。
为了让李钟岳打消这种想法,家人在百般劝解之余,也加强了对李忠岳的“防范”,觉得只要看好他,平日里多劝解,早晚他会想开的。
但是,家人小看了李钟岳的死志之坚决。
最终,在1907年10月29日,也就是秋瑾就义的三个月后,李钟岳趁着家人不备,在房间内悬梁自尽,年仅53岁。
写在最后:
若把李钟岳放在数千年的历史洪流之中,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县官而已,比他更具有成就的,大有人在。
但就是他这么一个小人物,却得以青史留名,为什么?
他并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之事,更没有改变历史的走向,他只不过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尽到了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之本分。
而正是这一点,却在当时的情况下,极为难得,故而,他值得被后人所铭记。
李钟岳去世后,闻听此消息的浙江民众,无一不为之哀痛惋惜,仅杭州城内前来吊唁的士绅、百姓,就多达三日不绝,上海的《申报》的媒体,也争相报道此事,在当时的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续安丘新志》中就记载这一幕,称当时“浙人追思之”。
至民国时期,随着秋瑾被昭雪,李钟岳之神位也得以入祀秋瑾祠,以便供后人纪念这位当年义薄云天的县令大人,而秋、李两家,也自此成为至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