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怀念故乡,为什么今人不及古人
我们读古诗文,很容易发现古人对故乡的执念很深,他们怀念起故乡来常常肝肠寸断涕泪长流。但今天的我们,想起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或许就像天边的一抹淡云,拂晓的一弯月痕,往往并不纠结和相当超然。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差?难道今人集体背叛了传统?还是精神上退化了?
倒也不是。
怀念故乡的必要条件一是远离故乡,二是在异乡过得不好,二者缺一不可。
像被流放的屈原,政治上没有归宿,信仰也被现实摧毁,整个身心处于无所皈依的状态,能不痛苦吗?能不想念早年在故乡的安宁生活吗?“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屈原沿着江水夏水流亡,灵魂时刻都想回去。
汉武帝为了联合乌孙攻击匈奴,把侄孙女刘细君嫁给乌孙王猎骄靡。猎骄靡年老,语言不通,风俗不习惯,而且匈奴也嫁了一个公主给猎骄靡,刘细君应该过得很不开心吧。所以她也格外怀念故乡:“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土思:思念故乡)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蔡文姬生逢乱世,流落异邦,生活习惯不适应,于是写下《胡笳十八拍》,慨叹身世和表达思归之情:“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兮缘离别,十拍悲深兮泪成血。”
“征夫怀远路,游子恋故乡”,正是因为离家千万里,并且要么不得志,要么身处边塞,要么流亡岭南,身世飘零,江湖为家,居无定所,心无所安,这种滋味特别难受。所以思乡之切,归家之急,自是情理之中。老杜感叹“月是故乡明”的前提,是“万里悲秋常作客”,李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也是因为感到了“疑是地上霜”的客中的孤单寂寞冷。
古人思乡心切,除了去家万里和环境不适,还有交通不便造成的空间距离过于遥远的原因。“轻舟已过万重山”“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只是想象中的美好,或者美好中的想象。杜甫真要从巴蜀回巩县,怕得一个多月。
今天的人,除了少数困苦之人和服刑人员,大多数都没有了离乡并且不得志的因素,交通的极大便利,以及现代通讯手段的普及,更是消除了距离感。很多人虽在“异乡”,但“异乡”已成为工作生活的基地,是新的故乡了。原来的“故乡”,更像是子宫一样,她所孕育的生命,已经远走高飞,去更大的世界勇敢闯天涯了。
而且现代社会人群流动性加剧,生产生活方式社会组织形式已与古代迥异。相应地,人们对于故乡的观念也已经改变,很多人没有了叶落归根的执念,而多了四海为家的信念。
苏轼有个好友叫王巩,王巩有个歌姬叫柔奴,柔奴世居开封,复姓宇文,眉目娟丽,善于应对。王巩被贬到广南宾州(在今广西宾阳),柔奴随行。五年后王巩返回,跟苏轼喝酒,让柔奴唱了个歌儿。苏轼问她在广南过得不好吧?柔奴回了一句让苏轼惊讶不已的话: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苏轼当即赋词一首: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给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色少(四声),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柔奴貌美、歌好、情商高、有智慧,怪不得苏轼“常羡人间琢玉郎”,王巩这是上天赐福哇。
此心安处是吾乡,怀乡病其实是精神病,是灵魂无所皈依的痛苦,心安定了,痛苦也就解除了。古人有古人的怀乡病,今人也有今人的抑郁症,古今人灵魂的彷徨无依,其痛苦应该是一样的。